大梁，元祁十年，春。

長樾，莫宰相府。

晴日當頭，雕牖之外是葳蕤茂密的山茶叢，那大紅的花朵艷簇成團，引來蝶飛蜂繞，陽光之下仿佛泛著微微的淡金，猶如一幅盛美絕倫的畫卷。

然而屋內襲一身輕綃黃衣的少女卻似乎更喜歡置于楠木花幾上的那盆姿態舒逸的綠植。

修長白皙的手指似輕佻般撫著那翠綠的葉片，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淡淡注視著視線內的寒蘭，臉上沒有一絲多余的表情。

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垂下手，轉過身來掃過那窗外開得燦爛的山茶花，目光悠遠似要透過其看向更遠的地方。

春日熹微的陽光為她白皙若瓷的臉上染上一絲朦朧的淡金，仿如云煙聚繞，縹緲不似紅塵人。

本就……

早該死了啊。

顧云曳輕揚了揚唇，眼中帶著不知源起的微嘲，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黑白無常的話：

“……因為我們的失誤將你跟另一個人投錯了胎，她是早夭命格，但你不是，可你卻代替她死了，這于理不合，所以我們會幫你跟那個人換回來，享完你所應有的壽命……”

“你即將去的世界是個不符合你原來世界曾經任何朝代的女尊世界，你可以理解為架空古代，在那里你叫莫靈寧，宰相莫芳之女，年方十六。”

“……咳，名聲有些略差，爹死了娘納了房妾，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妹妹叫什么……莫靈靜，你們關系不怎么好，準確來說，是莫靈靜單純看你不順眼。”

“不過你后院有五個夫侍，雖然似乎名聲都有點不好，不過好歹長得不錯，你原先那世界不有一句話叫什么……顏值即正義嗎……”

……

來這兒不過三天，也算摸透了現在這個身份以及這個世界的大概情況。

原主，也就是那據說同她投錯了胎的人，暫且稱其原主吧。

如果要用一個成語來形容，那只有聲名狼藉，在整個京都長樾紈绔子弟中赫赫有名的花癡兼敗家子。

做的荒唐事數不勝數，一件件都讓人不忍直視。

譬如，她看上了藝伶苑的頭牌蘇嵐慕，夸下海口說要贖了他，卻不曾想其身價高到讓人傾家蕩產還不止，原主跟各方“朋友”借錢未果之后，腆著臉求到了母親莫芳那兒，卻被莫芳一氣之下扔出了宰相府。

然后就在宰相府前的街道上躺尸了兩天，終是莫芳心中不忍，進宮覲見女皇，為原主娶了那蘇嵐慕。

是真的躺尸。

很多百姓都看到了。

這臉說是丟到遠方的大瑞也不為過。

黑白無常，還是謙虛了。

顧云曳垂眸，指腹輕掠過腰間的白玉宮絳，感受著那溫涼細膩的觸感，目光徒然淡涼。

可那跟她又有什么關系，即便承了這具身體，在她心里終究還是對于死前那個已是21世紀的世界留戀稍多，即使那讓她留戀的人早已不在人世。

她是顧云曳，也只會是顧云曳，永遠不會是莫靈寧。

就當是穿越一場吧。

顧云曳微微揚起一抹輕緩似浮云般虛渺的笑，黑色的瞳孔似那黑瑪瑙般剔透而冰冷，在溫暖的陽光下折射出異樣的幽冷色澤，桃色的唇抿起淺淺的凹起，容貌清妍秀麗，氣質疏離淡沱若畫中仙。

可不過一瞬間，她便收斂了神色，伸手推開朱紅色的木門，踏步而出。

外面守著的侍女一愣，語氣不自覺帶上了一絲緊張與焦急：“小姐，就快要午膳了，你還要出門嗎？”

“只是在府里隨便逛逛。”顧云曳抿唇輕笑著，黑眸之中似被陽光撒下碎金，流光溢彩。

這種情況在這三天之內發生過無數次，只要她出門，這位叫昭悅的婢女必定萬般緊張，生怕她在外面又做出什么丟人的事，亦或是得罪一些不該得罪的人。

“小姐，那個……蘇夫侍不喜歡您直接進出他院子，夜夫侍喜靜，您會被擋在院外的，白夫侍那兒……您沒錢了呀！還有韓夫侍，他……”

昭悅一聽顧云曳不要出門，幾乎是瞬間就想到顧云曳可能要去幾個夫侍的院子，立刻急切地勸阻著，可謂盡心盡職。

顧云曳靜靜地等她說完后，才不緊不慢地解釋著：“我不找他們，我真的只是在府里隨便逛逛。”

她心中微思忖著。

“花癡”這個標簽得脫掉啊，不然她相當于沒有人身自由。

每天被這么嘮叨，這還挺煩的。

昭悅被顧云曳那笑晃了晃神，隨即猛得反應過來，奇怪地看了一眼顧云曳。

默默退到一邊，但還是小聲說道：“那奴婢跟著小姐一起。”

顧云曳無所謂，點了點頭。

一路閑庭雅步來到莫府的后花園，并不是太遠的距離，一路走下來，她額頭上卻已經滲出細汗。

這具身體同她前世一樣的弱，不同的是，莫靈寧那是不常鍛煉加上亂飲亂食，而她是先天性心臟病不允許過量運動。

她停下，打算休息休息。

昭悅見此立刻上前殷勤道：“小姐累了嗎？那我們便回去吧，午膳也該好了。”

顧云曳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昭悅，真是時刻都不忘記自己的職責，看這丫鬟一路上也是提心吊膽的怪累的，那休息一會兒就回去好了。

于是顧云曳點了點頭：“好。”

昭悅當即神色一喜，正想松一口氣，卻似乎看到了什么一下子瞪圓了眼睛。

想直接拉著顧云曳跑卻又顧忌著這幾天顧云曳不喜歡別人碰她而沒有動，只是聲音急切中帶著顫音：“小、小姐，我們趕緊走吧……”

顧云曳略皺眉，心中已有了猜想，正想說些什么，一道低啞磁性仿佛要蠱惑人心的聲音從西南方向傳過來：

“妻主最近很是安靜，嵐慕還以為您又出去偷腥被宰相大人抓住關進了祠堂呢。”

顧云曳面上沒有波動。

五個夫侍個個心懷鬼胎，一上來就咒她，倒……不算太出乎意料。

說來，這也是她來這兒后第一次碰到她那所謂的夫侍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