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小東都之稱的泯城最多的是什么？

街上土生土長(zhǎng)(zhǎng)的泯城老百姓，隨便抓一個(gè)(gè)出來(lái)(lái)問(wèn)(wèn)，都會(huì)(huì)得到一個(gè)(gè)相同的答案“居士”，雖然，泯城并無(wú)(wú)洛陽(yáng)(yáng)那般，昭提櫛比，寶塔駢羅，可也是篤信彌繁，法教俞盛之地。

好比泯城的蕭大善人家，老太君伍氏，致事之年仍親自到長(zhǎng)(zhǎng)秋寺聽(tīng)(tīng)高僧弘法，蕭老太君除了持齋念佛還會(huì)(huì)布施僧凡。

今日正逢菩薩圣誕，也是老太君七十大壽。今兒一大早，長(zhǎng)(zhǎng)秋寺前就陸陸續(xù)(xù)續(xù)(xù)來(lái)(lái)了大批百姓，連路過(guò)(guò)的客商都延緩日程留此地等候，絡(luò)(luò)繹不絕的信眾幾乎將長(zhǎng)(zhǎng)秋寺團(tuán)(tuán)團(tuán)(tuán)圍住。

“這是，蕭家………要布施？”

“是蕭老太君請(qǐng)(qǐng)主持師父給老百姓講經(jīng)(jīng)說(shuō)(shuō)法?！笨蛻毯竺嬗形緩瞇牡睦暇郵看鸕潰\(chéng)(chéng)的朝著長(zhǎng)(zhǎng)秋寺的金鼎佛塔合十雙手恭敬禮拜。

寺院朱紅的山門緩緩打開(kāi)(kāi)，人群由寺中沙彌引路紛紛走進(jìn)(jìn)長(zhǎng)(zhǎng)秋寺。

長(zhǎng)(zhǎng)秋寺主持法師乃得道高僧，能聽(tīng)(tīng)他講經(jīng)(jīng)說(shuō)(shuō)法，便是一種福氣，離苦得樂(lè)(lè)，消災(zāi)(zāi)解難。

“聽(tīng)(tīng)了法會(huì)(huì)，能度亡魂么。”一名少年低聲問(wèn)(wèn)道，聲音不大，足夠被方才的好心老居士聽(tīng)(tīng)到。

老居士轉(zhuǎn)(zhuǎn)過(guò)(guò)頭，疑惑的看著這名說(shuō)(shuō)話的少年，少年十分黑瘦，粗布衣裳打滿補(bǔ)(bǔ)丁，約莫有十二三歲的樣子，她是泯城人又是居士，對(duì)(duì)當(dāng)(dāng)?shù)厝碩嗌儆行┦煜ぃ@個(gè)(gè)少年面生得很，口音也是外地的。

“你是外來(lái)(lái)的吧，今天是菩薩圣誕，說(shuō)(shuō)不吉利的話恐怕要挨打的?！崩暇郵亢瞇奶嶁選?

“有什么不同，不都是普度眾生？”少年面露不虞。這孩子生得五官周正，渾身上下頗為潔凈，沒(méi)(méi)有那些乞丐流兒的痞流之氣。

“你這孩子就不懂了吧，蕭老太君請(qǐng)(qǐng)來(lái)(lái)主持法師給大家講經(jīng)(jīng)說(shuō)(shuō)法，講的是《發(fā)(fā)愿經(jīng)(jīng)》不是《本愿經(jīng)(jīng)》，這發(fā)(fā)愿經(jīng)(jīng)能罪障消滅，獲無(wú)(wú)盡辯才，所求世間、出世間事，悉得成就，離諸苦惱，五無(wú)(wú)間等一切罪障…………”

“那就是不能超度亡魂的意思。”少年不通佛理，但聽(tīng)(tīng)懂了老居士的話，黝黑的小臉滿是失望。

“多謝老居士，告辭了?！?

看他轉(zhuǎn)(zhuǎn)身要走，老居士哎了一聲，示意他留下，瞧這樣子，必是家中有人亡故，這孩子目光清正，待人尚算有禮，問(wèn)(wèn)能否超度亡魂，應(yīng)(yīng)該是個(gè)(gè)孝順之人。

“你先別走，哎呀，我跟你說(shuō)(shuō)這蕭老太君今日不但弘法，還有錢糧布施積德，一心向佛的人都好心有好報(bào)(bào)的，蕭家三代到如今人人安康事事順利，這蕭家三少爺那是少聰察岐嶷，七八歲時(shí)(shí)候智意有若成人呢，這都是老太君虔誠(chéng)(chéng)念佛得來(lái)(lái)的功德惠及子孫后代。”

“你聽(tīng)(tīng)了這法會(huì)(huì)，也能回向給家人，也不枉你這一場(chǎng)(chǎng)機(jī)(jī)緣是不?！鄙倌昝奸g輕蹙，一臉疑惑的看向這位好心的老居士。

“就是，你做功德報(bào)(bào)給家里人的意思?！北具€想繼續(xù)(xù)循循善誘答疑解惑，但看到寺院側(cè)(cè)門走出一對(duì)(duì)清麗的青男少女后，便停住了話頭，拉著少年向那二人快步走去。

并肩走的男女大概十五六歲上下，走在左側(cè)(cè)的青年一身碧衫，旁邊的少女婉約靈動(dòng)(dòng)，仿佛就是觀音菩薩身邊的金童玉女現(xiàn)(xiàn)世。

老居士牽著人避開(kāi)(kāi)信眾往前擠，她緊緊抓著少年步履矯健，她想幫這個(gè)(gè)黝黑的少年，相遇即是有緣，或許這就是佛祖給她的善緣。

圍在寺外的信眾拼命的往門內(nèi)(nèi)擠，后面的人被早就占好位置搶了先，泯城的百姓都想沐浴佛恩，都對(duì)(duì)漫天神佛有所求，會(huì)(huì)抓住一切機(jī)(jī)會(huì)(huì)讓自己的夙愿上達(dá)(dá)天聽(tīng)(tīng)，思及此，大家都你推我擠毫不相讓。

少年格擋開(kāi)(kāi)一個(gè)(gè)想要卡位的男子，但想要渾水摸魚(yú)(yú)的不少，逆人流而行的老居士很快就被一個(gè)(gè)壯漢擠開(kāi)(kāi)，她的老腿趔趄了一下，差點(diǎn)(diǎn)就要撲倒在地。

“小心！”稚嫩沙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一雙有力的手將她整個(gè)(gè)人托住。

“奶奶！”她的另一邊手臂被人抓住，借著兩邊的撐扶老居士緩緩站了起來(lái)(lái)。

她抬起頭，看向剛才托住自己的人，正是那個(gè)(gè)黝黑的少年。

“老居士，你摔著哪里了？”

“沒(méi)(méi)有，沒(méi)(méi)有，我一身老骨頭硬朗著呢?！?

“奶奶，你有沒(méi)(méi)有摔到哪里?！?

黝黑少年順著聲音往前看去，碧衫青年攙著老居士的胳膊劍眉微蹙一臉關(guān)(guān)切，他喊老居士奶奶，仔細(xì)(xì)看兩人容貌真有幾分相似，老居士眉宇間滿是慈悲之意，就像廟里的觀音娘娘，年輕時(shí)(shí)一定是美麗又富態(tài)(tài)的長(zhǎng)(zhǎng)相，而青年五官更為凌厲，年紀(jì)(jì)輕輕已經(jīng)(jīng)有了蘭芝玉樹(shù)(shù)的綽約。

“奶奶，你想做什么，吩咐孫兒就好了，何必跟人擠?！鼻嗄甑途彽拈_(kāi)(kāi)口，音色溫潤(rùn)(rùn)，帶了些怨怪。青年這樣一說(shuō)(shuō)，她想起自己的目的，轉(zhuǎn)(zhuǎn)向那些仍往門里擠的人潮，心頭無(wú)(wú)奈：這可如何是好呢。

“我想帶這位小友到主持師傅跟前聆聽(tīng)(tīng)佛法。”往日她不曾想過(guò)(guò)與別不同，讓寺里設(shè)(shè)個(gè)(gè)雅間，或者劃出一塊好位置之類，如今想幫人走個(gè)(gè)后門都有些苦惱。

“我在后面聽(tīng)(tīng)也可以的?！擯詈諫倌曷勓圓遄歟骸襖戲蛉撕靡馕倚念I(lǐng)(lǐng)了，都說(shuō)(shuō)眾生平等，佛法無(wú)(wú)邊，我在那里聽(tīng)(tīng)又有什么區(qū)(qū)別，只是老夫人你年事已高，為了助我受傷的話，那我還是不要進(jìn)(jìn)去了。”

“怎么能不進(jìn)(jìn)去聽(tīng)(tīng)呢？”老夫人有些吃驚道：“你不是為了家人來(lái)(lái)的么，都到了門口了，怎么能半頹而廢，別多心，我這把老骨頭哪能一撞就散，我年輕的時(shí)(shí)候跟著鏢師走南闖北的什么陣仗沒(méi)(méi)見(jiàn)(jiàn)過(guò)(guò)?！?

“奶奶！”碧衣青年低聲斥道，斂起長(zhǎng)(zhǎng)眉轉(zhuǎn)(zhuǎn)向黝黑的少年問(wèn)(wèn)：“小兄弟是為了家人，想進(jìn)(jìn)去聽(tīng)(tīng)佛法么？”

“是的?！鄙倌暾\(chéng)(chéng)懇的回答，聽(tīng)(tīng)到可以回向福報(bào)(bào)給家人時(shí)(shí)，他就決心要進(jìn)(jìn)去聽(tīng)(tīng)，只是碧衣青年和老夫人看起來(lái)(lái)身份并不簡(jiǎn)(jiǎn)單：

碧衣青年的衣衫近看后會(huì)(huì)發(fā)(fā)現(xiàn)(xiàn)碧色的衣料質(zhì)(zhì)地上乘，緞面經(jīng)(jīng)緯細(xì)(xì)密還有青竹暗紋，領(lǐng)(lǐng)子袖口處都有銀絲滾邊，雙手骨節(jié)(jié)纖長(zhǎng)(zhǎng)優(yōu)(yōu)美，是一雙養(yǎng)(yǎng)尊處優(yōu)(yōu)的手。

他們非富即貴，而黝黑少年與幾人素不相識(shí)(shí)，但他還是如實(shí)(shí)說(shuō)(shuō)了：“我家人亡故，想找個(gè)(gè)佛寺給超度一二?！?

“既然是一片孝心，那我們看看能不能幫你找寺院的師父通融通融?！北桃慮嗄昴抗獯蛄苛索詈詰納倌昶蹋瑸蹴飫e樣的光芒一閃而過(guò)(guò)。

“昘兒，是要幫這位小友了。”

他微笑：“嗯，全了他的孝道，也是給奶奶積福報(bào)(bào)?！?

“果然是我的好孫兒，懂得體量奶奶的心思?！崩戲蛉稅參康目戳索詈諫倌暌謊?，轉(zhuǎn)(zhuǎn)向自己孫兒時(shí)(shí)有些討好道：“昘兒，奶奶面皮薄，這事兒臨頭還要你和廟里的師傅說(shuō)(shuō)說(shuō)(shuō)?！?

“有事孫子服其勞。”青年的聲音溫如春風(fēng)(fēng)，還帶了幾分縱容的味道，好像經(jīng)(jīng)常為自己的奶奶排憂解難。

一家人其樂(lè)(lè)融融，讓人心生艷羨。

“走吧。”老夫人帶上二人往守在側(cè)(cè)門前的靈動(dòng)(dòng)少女走去。

少女見(jiàn)(jiàn)他們走出人流，連忙提著長(zhǎng)(zhǎng)裙小步跑了過(guò)(guò)來(lái)(lái)：“老夫人，您嚇到柔兒了?！閉f(shuō)完少女就攀著青年的手臂撒嬌道：“昘表哥，你剛才真厲害?！?

青年避嫌的抽出自己被少女輕輕晃動(dòng)(dòng)的手臂，面色平靜而略顯不悅：“是這位小兄弟的功勞，柔兒你過(guò)(guò)來(lái)(lái)扶著奶奶，我們要帶這位小兄弟去見(jiàn)(jiàn)主持師傅?！?

“是，昘表哥。”嘟著嘴的少女，清銳的目光往那個(gè)(gè)黝黑的少年身上掃過(guò)(guò)，轉(zhuǎn)(zhuǎn)向老夫人時(shí)(shí)卻放柔了聲音說(shuō)(shuō)道：“老夫人，您真是菩薩轉(zhuǎn)(zhuǎn)世，螞蟻都不愿意踩死一只，這么個(gè)(gè)大活人，咱們能幫自然是義不容辭?！?

蕭老太君宅心仁厚，日行一善，不但捐錢款物給寺廟修繕，還隔三差五就為那些窮苦百姓布施錢糧，自家藥鋪遇上給不起錢的病人，直接就是分文不收贈(zèng)(zèng)醫(yī)(yī)施藥。

雖然博了個(gè)(gè)菩薩轉(zhuǎn)(zhuǎn)世的好名頭，可總這樣折騰事兒，蕭家有金山銀山都得搬空了？！

還有不少居心叵測(cè)(cè)的人，就利用這點(diǎn)(diǎn)接近蕭老太君，這個(gè)(gè)忽然冒出來(lái)(lái)的窮鬼，還不知道打著什么算盤。

“相遇即是有緣，這位小兄弟是至孝之人，佛度有緣人，他與我有緣?！崩暇郵繙?zé)岬惱菩腦詵鮒約旱納倥直成嚇牧伺模馕斗置韉惱f(shuō)道：“我們蕭家發(fā)(fā)跡于壟畝，做人不能忘本?！?

少女心中譏諷的一笑，猛地福靈心至問(wèn)(wèn)道：“你叫什么，哪里人？”

對(duì)(duì)上少女算計(jì)(jì)的眼，少年心思沉了沉回答：“伍戉青，江州同吉縣人?！?

“你姓武，止戈為武的武？”

“行伍的伍?！?

“這么巧?！鄙倥捯艋剞D(zhuǎn)(zhuǎn)，好似話里有話。

“柔兒?！崩暇郵亢頹嗄戤惪諭暎瑓s各懷心思，老居士是不滿，而青年則是洋怒。

伍戉青心思在少女身上，未曾發(fā)(fā)現(xiàn)(xiàn)碧衫青年余光在自己面上幾次探究的掠過(guò)(guò)，其實(shí)(shí)她并不把少女的心機(jī)(jī)

把戲當(dāng)(dāng)回事兒，自己過(guò)(guò)的是刀口淌血的日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種小女兒作態(tài)(tài)，對(duì)(duì)她來(lái)(lái)說(shuō)(shuō)含沙射影，指桑罵鬼都是毛毛雨。

但她不能為人所不恥，被人暗指是別有用心趁機(jī)(jī)牟利的小人。

伍戉青肅起臉，對(duì)(duì)上少女輕蔑的目光：“老夫人大恩大德，我伍戉青他日定涌泉相報(bào)(bào)?！?

“如有違誓，定遭天打雷劈。”少年稚嫩的聲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他目不轉(zhuǎn)(zhuǎn)睛的看著少女片刻，隨后繼續(xù)(xù)扶著老居士走上了回廊。

前面領(lǐng)(lǐng)路的青年看著二人針?shù)h相對(duì)(duì)，佯斥柔兒后，對(duì)(duì)著少年莫測(cè)(cè)一笑，他自幼五感敏銳對(duì)(duì)人和事有洞察秋毫之能，第一眼見(jiàn)(jiàn)到少年就察覺(jué)(jué)了對(duì)(duì)方的兩個(gè)(gè)秘密，喬裝打扮且身手不凡。

這樣一個(gè)(gè)人到泯城做什么？為財(cái)(cái)還是為人？

被柔兒幾番言語(yǔ)(yǔ)相激，心中有怒卻在隱忍，顯得得體有禮，接近他蕭家的人，求什么？還是想從奶奶身上得到什么？

言行舉止是裝的么？如果是裝，竟能做到渾然天成的地步，那更有趣了，如此年幼就有如此深沉的心機(jī)(jī)。

如果不是裝的，那她偶遇他們之前，又遭遇了什么，才隱藏身份進(jìn)(jìn)了城？雖然這個(gè)(gè)可能略顯乏味些，但聊勝于無(wú)(wú)罷，青年覺(jué)(jué)得還可以接受。

一串串由少年引發(fā)(fā)的疑問(wèn)(wèn)，在青年枯燥的心里蕩起漣漪，畢竟這樣的人比單純的善惡有趣多了，他隱隱期待起來(lái)(lái)，期待新鮮的少年有更多有趣的秘密被自己解開(kāi)(kāi)。

誰(shuí)(shuí)讓今日的布施，行善，法會(huì)(huì)都略顯乏善。

好久沒(méi)(méi)有新鮮的人和事發(fā)(fā)生，人生太無(wú)(wú)趣了，但揣摩人心，解開(kāi)(kāi)對(duì)(duì)方的秘密卻很有意思。

但這樣有意思的事情，可遇不可求。

青年并不知道，他這一時(shí)(shí)起意，日后真一語(yǔ)(yǔ)成讖，讓他輾轉(zhuǎn)(zhuǎn)反側(cè)(cè)，心痛如絞，求而不得，莫之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