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節，天氣乍暖還寒。

“半個時辰后穴道會自動解開，十九，少主就交給你了?！?

十九透過層層藤蔓，看著眼前已經滿身傷痕步履蹣跚的翠竹姑姑，雙眼赤紅。

她想開口阻止，可任她心中如何吶喊著急，卻口不能言，亦無法動彈。

翠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山洞口。

不過須臾，十九就聽到不遠處密集的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然后有一人喊道：

“在那邊”

另一人則沉聲命令：

“追”

很快，十九就聽到一道女子驚慌的尖叫聲，以及她發出的，痛苦的慘叫。

她心中狠狠一顫，眼淚終于奪眶而出，而外面那些嘈雜的聲音，漸漸的，離她越來越遠。

半個時辰后，十九緩緩動了一下手指，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她僵著臉轉身，看向身旁和自己一般已經解了穴道的男子，卻見他呆呆的看著洞口。

“少主?！?

楚連錦目光幽暗，聲音沉沉，“走吧”。

十九的氣息有些不穩，因為之前兩日的戰斗，她已受傷不輕。

她撥開藤蔓到洞口外查探了一番，才回身將楚連錦扶了起來。

兩人出了山洞后，看著翠竹姑姑聲音最后傳來的方向久久無言，然后默契的，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不過一刻鐘的距離，一具支離破碎的尸體就那么凄涼的，暴露在兩人眼前。

十九松開扶著楚連錦的手，一步一步走到尸體前，緩緩跪下。

她雙手驟然握緊，掌心的刺痛哪里比得過心中的悲憤和恨意。

楚連錦的臉色瞬間蒼白，踉蹌的走了過來。

他解開白色的外衣，輕輕的蓋在尸體上，雙手捧著身旁的泥土，剛朝上面撒了一把，十九就聽到遠處幾道破空的聲響。

她立即忍著傷口皸裂傳來的陣痛，旋身到楚連錦身前，在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之時，彎身將他背起……

“十九，放我下來吧！”

十九看著不遠處的懸崖，這些人幾路圍剿，終于還是把他們逼到了絕路。

她放下背上的楚連錦，看著他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頰和唇色，心中驟然一痛。

這接連兩日的逃亡，連她都吃不消，何況文弱的少主。

她將他擋在身后，試圖做最后的掙扎。

可此時，臉上卻傳來火辣辣的疼痛，她本能的伸手去摸。

頓時，一張破損的輕薄肉色面具便落在了手上。

她茫然的看著面具，繼而心中苦笑，假的，終究成不了真。

她丟下面具，眼神堅定的看著前方，聲音沉沉：

“少主，屬下盡量再拖一下時間，或許侯爺已經派人在路上，只要我們運氣夠好，定有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不管是她，還是楚連錦，兩人都知道，這希望實在渺茫。

楚連錦定定的看著十九隨手丟掉的面具，從側面看到了她臉頰上粉紅的陳年傷疤。

他的聲音很輕，也很溫和。

“十九，你走吧，從此以后你自由了。”

十九頓時一驚，忘記了自己從來不想讓他看見的真容，轉頭看向他，卻見他朝自己微微一笑。

“你欠候府的，已經還完了，這一切本就與你無關，從此以后，好好的活著?！?

十九顫聲道：“屬下既然答應過侯爺會誓死保護少主，就絕不會食言?！?

楚連錦音色驟冷：“暗衛十九，這是命令?！?

十九緊緊咬牙，憤然轉身，不再說話，卻絲毫沒有離開的打算。

這是她第一次違抗他的命令，若不是侯爺，她根本活不到今日，就是少主也待她極好，活著的這些年很苦，但也是賺來的，死，又有何懼？

十來個黑衣人已將十九和楚連錦圍堵在懸崖邊，領頭一人冷聲一笑：

“夫人果然算得沒錯，知道你會回去找那女人的尸體，可惜，她就算犧牲了自己，也不過是讓你多活了一個時辰?！?

十九緊緊的握著一根樹枝，她的武器早就掉在了逃亡的路上，這一路走來，十二師兄和翠竹姑姑都先后離去，如今只剩下她還在少主身邊。

對面的人一步步朝著二人走來，十九再次向身前跨出一步。

身后卻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讓她心中酸澀不已。

“放她走，我交出兵符，并且自絕在各位面前?！?

黑衣人繼續往前走，領頭的人冷冷笑道：

“楚二少爺，你現在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東西，我會拿走，人，也絕不放過。

這些年來為了對付你，我可犧牲了不少兄弟，且大多葬送于她之手，只是直到今日，慕某人才知道，候府的暗影十九，竟是個女人，呵，還是個丑八怪。”

十九如今即便聽到這樣的話，也已經沒有了羞憤的情緒，她只知道，就算是死，自己也要戰斗到最后一刻。

連錦聲音微沉，卻仍舊不急不緩道：

“你們可以殺了她，只是，你也休想得到兵符，你猜，是你動手快，還是我跳下去的速度快？”

楚連錦的身后，是極深的懸崖，那崖下隱隱可以聽到潮水擊石的聲音，一旦有人掉下去，很快就會被潮水吞噬，連尸體都難找，更何況是一塊小小的兵符，那無異于大海撈針。

領頭人腳步一頓，嘴角露出邪魅的笑意，他單手高舉，阻止身后的人再次前行。

“你威脅我？”

楚連錦還是那句話，“放了她”。

黑衣人突然放聲大笑，“沒想到堂堂驚才絕世的紫衣侯府二少爺，竟如此珍惜下屬的命，也難怪他們一個二個的都搶著去送死。”

他眼神復雜的看著絲毫不為所動的十九，不知是羨慕還是嘲諷，“怎么？你還不走？”

十九冷冷的看著黑衣人，再次聽到身后傳來楚連錦讓她離開的命令。

她巋然不動，卻突然察覺到那領頭黑衣人的身后閃過數道冷芒。

她心中大駭，手中的樹枝瞬間變成數道暗器飛出。

但她深知自己消耗兩日的力度抵不過那飛來的冷兵的威力，于是轉身就向身后的楚連錦飛身撲去。

“唔……”

十九口中頓時傳來幾聲悶哼，領頭黑衣人臉色一變，眼看那匕首上閃動的幽光，他微微閉眼，知道已回天乏術。

他轉身朝動手的幾人看去，眼中的殺氣絲毫不掩。

楚連錦被十九撞得摔倒在地，眼睜睜看著十九的唇色頃刻間就變成了紫黑色，大大的吐了口血。

他慘然一笑，仰首望天。

低頭間，他雙手驟然環抱住十九，用盡全身的力氣翻身滾下懸崖。

懸崖上頓時傳來那領頭黑衣人氣急敗壞的怒罵聲。

很快，十九就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她深深地看著眼前的男子，口中還在不停的吐著血水，雙眼早已因淚水模糊，臉上卻傳來冰涼的觸感。

她知道，那是他的手，也知道，此時的自己定然丑極了，可心中那如山崩海嘯的震撼久久未曾平息。

她緊緊的抱著這個人，哪怕即將跌入地獄的谷底，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的害怕。

明明身體已在漸漸冰冷，可心里卻好似有團灼灼烈焰，久久不熄。

她緩緩閉眼，這一世，他們都活得太累了，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她這一生有太多太多的遺憾，為他，也為自己。

若上蒼有眼，可否送她一個來世？

來世，她想要活得久一點，不想再浪費時間，更不想，再有遺憾。

嘭！

世界終于歸于一片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