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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1評論第1章 東城西舊
在h城城西,穿過一條冗長的小巷,有個黑暗的地方,是h城貧民的聚集地。
巷道縱橫,人魚混雜,各個小巷口堆積著的生活垃圾,散發(fā)出陣陣惡臭,昭示著這片街巷的習(xí)性。
雖是貧苦的地方,比不得城東的富甲之地,相處卻也算融洽。
許是都知道窮人的不易,有事時鄰里之間也都會幫襯些。
別看巷子里那一個個紋身遍布全身的粗老漢,兇神惡煞的樣子,回到家卻也會被妻子追著打罵,熟人間偶爾打聲招呼,也會憨厚的傻笑。
這群人,說著最粗俗的話,卻比那些衣冠楚楚的人還真實。
蘇蘇家所在的這條小巷,是在小巷最深處那棟,第三層。
五年前她和媽媽搬到這里,也曾膽戰(zhàn)心驚過。
后來發(fā)現(xiàn)這些人大多都是好相處的,怕她剛來不習(xí)慣,還叫著家中的小孩陪著聊天,偶爾煮些好吃的,特意敲門送過來,漸漸的她們也就安心的住下了。
畢竟是混亂的地方,小偷小搶的數(shù)不勝數(shù),抓到了暴打一頓,也就過去了,抓不到也只能自認倒霉。
可就算是抓住了,那些小賊多半也依舊死性不改。
窮人家沒幾個錢,能偷走的也沒多少,值錢的更是沒有,但也都是支撐一家人活下去的東西,卻也無可奈何,日子也就這么過去。
蘇蘇家就曾經(jīng)被小偷“光臨”過,是她來到小巷的第二年,星期六的晚上,那時候她媽媽去幫別人兼職洗衣服,她一個人在房間寫作業(yè)。
聽到廚房發(fā)出的廚具碰撞聲,想到隔壁大娘們說的小巷時常有小偷的事,忙悄悄把自己房間的木門栓扣好。
看著樓層不高,走出陽臺便順著窗戶下的支柱,爬到樓下張大爺家窗戶陽臺上,戰(zhàn)兢兢敲著張大爺家的窗戶,大冬天,雖是穿著厚重,在室外依舊寒冷。
就這樣凍了一會兒。手都要僵硬,窗戶里張大爺?shù)姆块g才亮起燈來,還隱約聽到張大爺?shù)膬鹤訌堉伊R罵咧咧的聲音。
張忠本以為是哪個不知好歹的搞什么惡作劇出來看看,一開窗看到蘇蘇顫抖著瘦削的身體,凍得通紅的小臉,愣了愣。
蘇蘇一家搬來快一年,他雖不常在家,卻也知道這一家孤兒寡母的,有時候蘇蘇媽媽還幫忙照顧著自家老爹,兩家也互相幫襯著,自然而然也熟了,此時看到蘇蘇出現(xiàn)在窗口,急忙打開側(cè)門。
“叔,叔叔”蘇蘇脆生生的聲音,因為凍得太厲害,說話不太順,牙齒還止不住的打顫。
“怎么了小蘇,怎么到陽臺上來了”邊說著探出頭看著三樓蘇蘇家。
繼而拉過蘇蘇左看右看,冬天穿著厚,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傷口。
“你爬下來的?沒什么地方受傷吧啊,孩子?”張忠問。又心驚看了看樓上,幸好樓層不高,不然摔下去可怎么得了。
蘇蘇緩了緩,抓著張忠衣服指了指樓上“張叔叔,小偷?!?
張忠聞言一愣,皺了皺眉,隨即一股怒意就涌了上來,看著才十三四歲的蘇蘇說著“別怕啊,叔叔幫你把小偷趕走”
讓蘇蘇跟著張大爺一起在沙發(fā)上坐著。就在門邊抓了根鋼管,再給鄰里幾個朋友挨個打了電話。
不過兩三分鐘的時間,張忠的朋友就到了,都是三十幾歲的年紀,因干苦力健壯的身體,乍一看兇神惡煞,卻個個都是熱心腸。
這些事發(fā)生在這片很正常,反正各家各戶也沒幾個錢,有些錢也攢兜里。蘇蘇一家搬來兩年了,也沒發(fā)生什么,沒想到這次倒遇著了。
跟蘇蘇拿了她家的鑰匙,幾個大老爺們兒就悄悄上了樓。
慢慢擰開門,一入眼就看到一個蕭條的身影正試著撬開那扇被蘇蘇拴住的房門。
聽到開門聲扭過頭去就看到三五個彪形大漢,滿臉猙獰,那小偷臉頰深深凹進去,眼下一片青黑,一臉恐慌。
看到這陣仗就腿軟得動也不能動,張忠?guī)讉€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無非又是些吸了毒的,沒錢了,才跑來偷著些東西拿去變賣,看著還是個初犯,要不早想著法跑了。
蘇蘇家也沒什么東西,家具什么的也是陳舊得不行,也就一臺租房時送的黑白電視值點錢。那小偷也沒放過,電視就在腳下。
幾個人一個跨步就抓住了小偷,狠狠打了一頓,拖著就往樓下去。
聽到樓上響起關(guān)門聲的蘇蘇透過張忠家虛掩著的房門,看見一個瘦骨嶙峋的人被張忠兩個朋友一邊一個拖著下樓。
一只眼腫著睜不開,另一只泛著血絲,周圍一圈烏青,那血蛤子順著嘴流了一地,還尖叫著讓張忠?guī)讉€看在他是個初犯放過他,他只是吸毒沒錢才找了個人家碰碰運氣,往后再不敢了。
可那幾個也都是狠人,不然怎么在這片待下去,罵咧咧往他頭上就是一掌,生生叫人拍暈了去。
蘇蘇看著這一幕,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張大爺拄著拐杖,踱著步子把蘇蘇拉回了沙發(fā),摸了摸她的頭:“孩子,西城這片窮,窮人家的事警察都不樂意理的,有些事在這只能用特殊的方法解決,不然只有被欺負的份,你別害怕,阿忠他們都清楚,下手有分寸的?!?
她揚起小腦袋,眼睛看著張大爺,喏喏的聲音說著:“我不害怕。”
十一二點蘇梅回來的時候,了解到自家今天發(fā)生的事,就是一片心驚,急忙謝過張大爺一家,再叫醒已經(jīng)睡著的蘇蘇,忍不住就落了淚。
蘇蘇十三歲,卻嬌小得像個十一二歲的孩子,是跟著她受了苦,還遇到這樣的事。
第二天起,蘇梅就拜托樓上的劉姨幫忙照看著,她不在家,就讓蘇蘇到劉姨家待著,再給些伙食費。
劉姨心善,推脫著不要,不過一個小孩子,吃得也不多,可還是拗不過,有時候劉姨出門,蘇蘇就到張大爺家,就這樣?xùn)|一家西一家的,日子也就這樣過去了。
東城裕流園,一個寸土寸金的地方,那里隨意一個人一天的花銷,都是西城這些人想都不敢想的,那是商賈巨流和高官的聚集地,是金錢權(quán)力的地位象征。
裕流園里有個出了名的小霸王,印家的小公子印城,從小就是讓人操心的主。
印家是h城有名的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印老爺有四個孩子,前三個都是女兒,最后一個印城,是印家最小的一個,也是獨子,極受寵,是印家上下的寶貝,從小在裕流園就出了名的霸道。
今兒個往劉家小公子臉上畫個王八,趕明兒就能把蕭老爺收藏的限量跑車車輪扎破。
也是個人尖兒,專挑軟柿子捏,人家也拿他沒辦法,不說印老爺,光大姐印依依上將老婆的身份擺在那都不夠得罪的。
印城十五歲,終于闖了大禍,用顆糖就哄得來印家做客的一個大老板的小千金跳下了印家后花園的噴池里,那看著小千金的媽子發(fā)現(xiàn)小姐不見了急忙稟報。
一群人正好趕到后花園,就見著印城指著站在噴池里扶著雕像哭的稀里嘩啦的小千金一通大笑,幸好噴池水不高,只到了小千金的腰部,從來嬌生慣養(yǎng)的印小公子就此體會到了挨鞭子的滋味。
再后來就被自家大姐一腳踹進了部隊,美其名曰強身健體,實則就是想磨磨他的性子,去去痞氣。
說來也奇怪,那被印城拿來逗趣的小千金,回家后天天叫鬧著要找印城哥哥玩,在她爹終于受不了帶她第二次到印家時,印城已經(jīng)進了部隊。
是夜,城西已經(jīng)沉入黑暗中,入目只寥寥幾家開著燈,蘇蘇已經(jīng)在陽臺上站了很久。
從夕陽斜下,到數(shù)著一家一家亮起的燈,再到這燈一盞一盞熄滅,她都不曾變換過姿勢,只埋首立于陽臺邊,房間的燈也沒開。
正是夏日最炎熱的時期,雖是晚上,但偶爾吹過的風(fēng)還裹挾著一股熱氣。
這時候人們都選擇躲在屋里,搖著蒲扇或買些碎冰裝桶里放邊上吹吹寒氣。
城西這片,一到夏天就是如此,干活回來,甚少有人出門,為了省點電費,也很少開燈。
蘇蘇手指動了動,臉枕著手臂側(cè)過頭,那細碎的頭發(fā)遮住了半邊臉。
只一雙在黑暗中都掩飾不去光亮的眼睛閃了閃,許是壓得太久有些脹痛,她抽出一只手揉了揉,才抬起頭來。
扶著欄桿站了會兒,左邊亮著燈的一戶人家在打著麻將,那壓著痰的聲音順著風(fēng)飄過來,一聽就知道是常年抽煙的,還有什么呢,蘇蘇想。
還有一旁婦人打孩子罵咧咧的聲音,還有被打的小孩撕心裂肺的哭聲,都順著風(fēng)被蘇蘇捕捉到。
可能是小孩哭得太傳情,蘇蘇臉上也劃過兩條淚痕,那被細碎的劉海遮住些許的眼睛,溢出透明的水。
抬手抹了抹,她才蹲下身,撿起散落在地的幾張紙,還有一張在黑暗中顯示不太清楚的ct片子。
蘇蘇手抑制不住的顫抖,眼淚不斷的落下,可她還是撿起來了,那是一張腦部的ct。
而報告上,是蘇蘇再熟悉不過的個人信息。
姓名:蘇梅性別:女年齡:40 診斷結(jié)果:腦癌晚期
蘇蘇看著診斷結(jié)果那一欄,聲音再次哽咽,拼命抑制住要去找媽媽問清楚,努力說著這是個噩夢。
她只是想撿起掉在沙發(fā)下的鑰匙,只是無意間看到沙發(fā)下的鐵盒,卻因好奇打開了一扇死神之門。
從震驚,錯愕,恍然,到心痛。
她一直說服自己,這不是真的。
可也很清楚,有時候越不想面對的事情,往往來得就是那么的突然。
從媽媽開始背著她吃藥,從她越來越緩慢的動作,她早該想到的。
她無法理解,她媽媽這么好的一個人,怎么就,怎么就得了腦癌,還是晚期。
這對她來說,是個多么大的打擊,她想放聲痛哭一場,可到頭來,嗓子像被黏住一般,發(fā)聲都困難,胸口像堵了一塊石頭,沉甸甸的,只有眼淚不斷不斷的流下來。
與你最親最愛的人被判處即將永遠離開這個世界,從此以后你只剩記憶緬懷。
蘇蘇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樣,可她無法接受。她拽緊了手中的報告,看了眼,抹掉了眼淚,堅定的出了門。
巷道里路燈忽閃忽閃,蘇蘇跑著,沒有終點,只知道必須做點什么。
筋疲力盡那一刻,抬眼便看到東城的繁華,這里每個地方都閃著光,燈紅酒綠,歡聲笑語,徹夜不眠。
她垂下眼,第一次,走了進去,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她的白色帆布鞋顯得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