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聊什么呢？”

一個略微沙啞但又有些稚嫩的聲音從畫面之外傳進來。

鏡頭前一個看似中規(guī)中矩的女子，粉黛未施，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無所謂。”女子低頭從隨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個黑色的小盒子，逆著光看不清盒子上的字。她從盒子拿出一顆放進嘴巴，面無表情的嚼了嚼。

原本睡眼惺忪的女人很快精神起來。

“你要試試嗎？”

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過去。

“我想死。”

十分突兀的陳述句，但聽起來卻不像是開玩笑。聽了這句話的女子，臉上看不出什么震驚的表情。仿佛只是聽見有人說他要去睡覺了一樣，習以為常。

“哦。”

女子又拿過了一個紙袋，自然而然的拿出一個漢堡吃起來。

“你準備怎么去死？”嘴里咬這一口漢堡的女人淡淡的問道。后來可能覺得自己的表述有些不準確，又換了一種問法。

“你是準備自殺嗎？如果是你打算用什么方式自殺？”

對面的人沒有再發(fā)聲，鏡頭里的女子，三兩口吞了手中的漢堡，又拿出一瓶可樂，滿足地喝了一口。

“割腕，安眠藥，跳河，跳樓，臥軌，車禍，或者去找個險峻的熱門旅游景點解開安全繩一躍而下，喝毒藥，上吊，絕食……嗯……絕食可能會失敗。你有什么新想法嗎？”

“你知道未來是什么嗎？”

“什么？”男孩子的聲音再次響起，情緒更加低沉了。

“未來就是死亡。”女子的態(tài)度嚴肅認真起來。

鏡頭好像被擋住了，畫面一片漆黑，過來幾秒女子的聲音再次響起。

“去死吧。”依舊淡淡的就好像在和對面的男孩說“去睡覺”一樣理所應(yīng)當。

很明顯是一段拼接過的視頻，接下來是一個男孩從一幢高樓，縱身躍下的畫面，仰拍的鏡頭，畫面極其搖晃，還有伴有刺耳的尖叫聲。

視頻的標題——國內(nèi)心理行業(yè)亂象:心理咨詢師居然做出這種事！

視頻全長兩分四十四秒，發(fā)布到網(wǎng)上不到一個小時就成了頭條。底下出現(xiàn)了許多謾罵視頻中女子的聲音，說她褻瀆了心理咨詢師這份神圣的職業(yè)，也有人讓她去死，甚至有彈窗暴露了當事人的姓名、電話、工作單位以及住址。

事件發(fā)酵了兩天，先后有公安機關(guān)和未成年人保護機構(gòu)介入調(diào)查。第四天凌晨，澄湖公安官方微博發(fā)布消息，證明視頻中與女子對話的男孩并沒有自殺，視頻中自殺的男孩系前面鄰市發(fā)生的一起青少年自殺案。

世人總是先入為主，以最大的惡意揣度別人，所以即使警方發(fā)文為事件的女主人公證明清白，也有人說成女子家中權(quán)勢滔天，買通警方發(fā)布虛假消息來逃避責任。

“你整理整理，回家休息一段時間吧。你也別多想，這絕對不是開除你，就是想等風波過去了，再讓你回來。上級是很認可你的能力的，這些年你為咱們醫(yī)院做的貢獻，領(lǐng)導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白大褂加身，說得苦口婆心，一邊說一邊習慣性地用手往上推著眼鏡。

對面坐著的女子同樣穿著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插著一支廉價的黑色中性筆，眼睛盯著桌上那盆小小的仙人球，壓根沒有聽面前的人說些什么。

“小宋，你覺得怎么樣啊？”中年男子伸長了脖子湊過來問到。

“這仙人球您澆太多水了。”

“哦，好。”中年男子怔了一下，回應(yīng)得有些心虛。

趨利避害的道理誰都懂，女子也不多說什么，麻利地起身，雙手插在口袋里。

“主任你看著辦吧。”

聲音很冰冷，語氣里透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味道。

不知道是在說仙人球的事，還是她自己的那件事。中年男子只覺得脖子后面一陣涼風掠過，下意識低頭摸了摸脖子，再抬起頭人已經(jīng)走了。

宋雪無當初是拒絕了導師的博士生保送選擇直接出來工作的，進入市第一人民醫(yī)院精神科，也是導師幫忙引薦。若非視頻事件，她想著自己這輩子可能都會在這里工作。當然在無意間聽到同事在背后議論前，她也沒有任何離職的意向。

墻倒眾人推，一下子讓她將曾經(jīng)圍繞在自己身邊阿諛奉承的那群人看得透透的。

“我早就跟她說過，一切得按規(guī)矩來。她偏不聽，患者說不想錄音，她就違規(guī)關(guān)閉錄音筆，說不想在醫(yī)院看診，她就約在外面。”

“她還不是仗著導師是咱們這行的權(quán)威有關(guān)系嗎，聽說她當初進咱們院，什么程序都沒走。”

“她是不是心理有問題啊，我們平時聚餐聚會她可是一次都沒參加過。”

“我也早覺得她有問題了，聽她的學妹說她大學就每天待在實驗室，和室友關(guān)系也不好，也沒談過戀愛。”

“她不會性取向有問題吧……哈哈哈……”

“應(yīng)該不會吧，我看就是她這個人腦子有問題。”

……各種各樣骯臟的言語和尖銳的笑聲在衛(wèi)生間內(nèi)回蕩。

宋雪無在衛(wèi)生間隔間里苦笑，然后重重按下了沖水鍵，微笑著走了出去，穿過突然間鴉雀無聲的人群。認真洗起手來，透過明亮的鏡面看著眾人五顏六色的面容淡然說道。

“當別人在你前說另一個人的壞話時，你就應(yīng)該想到，她背著你和別人交談時，是怎樣評價自己的。”

宋雪無昂首挺胸又一次穿過面面相覷的人群，漆黑的眸子永遠看透人生，表情永遠沒有悲喜。

只是在她走出人群的那一剎那，她突然就松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的步伐輕快了起來。

十點四十，手指輕輕一點一封辭職郵件發(fā)往直接主管的信箱中，并抄送給科長、副院長以及院長。

踏出醫(yī)院大門的那一刻，宋雪無看著灑在地面的大片陽光，心中不禁充滿了新奇與感嘆。她平日里的通勤時間往往是上午六點半和下午九點半，從畢業(yè)到現(xiàn)在，整整四年看的最多的就是這座城市的星光。

春日中午的陽光刺得她很難睜開眼，但她還是一頭扎進去了。游走在這座城市的街頭，她第一次知道上下班路上總是路過的那家甜品店生意居然如此火爆，離地鐵口不遠的地方有一個賣梔子花手串的老奶奶，非早晚高峰時街上的人行橫道要按鍵綠燈才會亮起。

她以為自己不在意的，但同事口中那些冷嘲熱諷時不時還是會蹦出來，提醒自己在這里她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

手機震動起來，提示有一封新的郵件。

內(nèi)容是:我已經(jīng)到了新學校，環(huán)境很好。附上新房子和學校的照片。

大洋彼岸，八小時的時差，應(yīng)該是凌晨六點。

其實她也是可以有朋友的，只不過害怕失望和傷害，所以她拒絕成為任何一個人口中的那種正真意義上不分你我的朋友。

一路走著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幾十年的小區(qū)了，沒有門衛(wèi)，樓道很宅，打掃都是住戶自發(fā)的。

門口堆積很多快遞盒子，好幾天了，不知道寄的是什么，不知道是誰寄的，也不知道是從什么地方寄過來的。

宋雪無廢了很大力氣才將那些盒子搬到屋里去。

屋子雖然老舊但才光還是極好的，廚房、衛(wèi)浴、餐廳、客廳、陽臺以及一個略微顯的逼仄的房間。

鞋子一踢，手機關(guān)機，往那個破舊的布沙發(fā)一躺，不知道怎樣就睡著了。

醒過來已是華燈初上，雖然在城市邊緣，但透過窗也能看到這座城市的熱鬧。宋雪無盯著窗外發(fā)了會兒呆，聽見門口的腳步聲和金屬飯盒放置的聲音才回過神來。

飯盒里的飯菜還熱乎，不用看著知道保溫桶里的排骨湯一定是小火慢燉熬了整整三個小時的。

人影已經(jīng)不在了，但每走一步都發(fā)出遲緩的聲響，只要去追一定能追上的，但是她的雙腳卻像是被鉗住了。

盯著樓梯口看了許久，還是沒能追上去親口說一聲謝謝，但最后她只是不動聲色地關(guān)上門，像往常下班回家一樣，抱著餐盒走向餐桌。

溫暖的食物順著食道流進胃里，神奇地給虛脫的肉體重新注入活力。隨后找來一把美工刀，坐到那些紙盒子之中，一一拆開。

網(wǎng)絡(luò)暴力說好聽點多是言語攻擊，但近幾年電商行業(yè)大肆興起帶動了快遞郵寄行業(yè)，所以網(wǎng)絡(luò)暴力也上升到了另一個層次。暴力就是暴力，不是什么好東西。五把菜刀，兩箱臭雞蛋，一只死老鼠，無數(shù)封恐嚇信，這些都不算什么。

真正被惡心到的是那個包裹最嚴實的紙盒子，整整一箱不知道被餓了多少天的蟑螂，密密麻麻一下子從那個小小的開口涌出來。

某根敏感的神經(jīng)被蟲子的觸角碰到，雙頰一下子血色全無，胃里洶涌翻騰起來。強忍住干嘔，一步跳開，將房間門掩上，但還是有好幾只從門縫鉆了進去。

恨不得將整個胃都吐出來，但是吐完之后，還是得繼續(xù)面對肆虐的蟑螂。

一路小跑下樓，幸好巷子口那個叫賣蟑螂藥的大叔還未收攤。

“全部都要？”

大叔疑惑地問了三遍。

宋雪無實在不知該怎么解釋，只好扯了個慌。

“我們家房間比較多。”

事實證明，蟑螂與人類是不可以共存亡的，剛噴灑完高濃度蟑螂藥后的房間，人類也不適合居住。

既然未來是死亡，那不妨體趁死亡到來前驗體驗市中心最貴最豪華的酒店。宋雪無這樣安慰著自己，隨手抓了一件外套，在空氣中用力抖了抖，再拿上包，出小區(qū)右拐，抬手攔一輛的士，直奔景豪國際酒店。

“小姐，我們這邊今天還剩一間特價房，您要不要考慮考慮呢？”

宋雪無眉頭一皺，微微有些不滿。

“酒吧在幾樓？”

“我們這邊的酒吧在頂樓，但……”

“我要一間離酒吧近些的房間，房卡待會兒送上去給我。”宋雪無氣定神閑地從包里掏出一張卡放到柜臺，左右看了看確定了電梯的位置就轉(zhuǎn)身走了。

柜臺接待看著她一身廉價的職業(yè)裝，覺得她住不起高價房所以特意推薦了特價房，以免尷尬，沒想到對方居然一點也不領(lǐng)情。并且讓她很為難的一件事情是，集團老板今天晚上舉辦答謝宴，邀請了許多合作方的老總，酒店幾乎都住滿了，只剩下按照慣例每日推薦的幾間特價房。年輕的女孩子拿著那張卡，看著遠去的身影左右為難。最后不得不找大堂經(jīng)理來處理這件事。

豪華酒店深夜的酒吧沒什么人，冷冷清清，服務(wù)員比客人多，放著舒緩的藍調(diào)，卻并不能緩解宋雪無的頭痛。

胸腔空落落的，很快就被酒精填滿，一個個奇奇怪怪的念頭涌了上來。

她伸手隨便抓了個招待，半瞇著眼說道：“如果我醉了，麻煩你找人把我送回房間去。”

“酒不是這么喝的，你已經(jīng)醉了。”被拉住的人并不是服務(wù)員，自己喝的也不少了，聽到女人的聲音明顯一愣。三十秒后，扭頭，看著半趴在桌子上，一手抱著酒瓶，一手抓著自己的女人溫柔說道。

“我從來沒有喝醉過，哈哈哈……”女子捂著眼睛大笑著，透明的液體從她的指縫間溢出來。

某些尷尬從來無法藏起來，咳嗽、噴嚏以及在陌生人面前無法控制的淚水。

眼前這個陌生的女人，借著酒勁，說的每一句話，都有意無意地撩撥著顧與塵的心弦，他索性坐下來，陪她一起喝，直到兩人都醉了。

總統(tǒng)套房里燈光昏暗，一男一女熱烈且忘情地擁吻著彼此。

“你知道災(zāi)難是什么嗎？”散亂的發(fā)絲遮住女人的眼睛，聲音沙啞。

“是什么？”男子聲音略帶沙啞，勾起嘴角配合著反問道。

“是我。”

女人語氣嬌嗔，那模樣像極了一只在黑夜中悄然綻放的紅玫瑰。男子霎時間失了神，仿佛他是唯一一個途經(jīng)她盛放的過路人。

深夜里兩個極其相似的孤獨靈魂碰上了，就像兩顆行星相遇，必定碰撞出刺眼的火光，也注定給彼此留下深淺不一的記憶。

宿醉后的清晨仿佛與昨日隔了一個世界，但也不至于一點印象都沒有。吵醒宋雪無的鈴聲又響了起來，琥珀色的眸子打量了一圈。

厚重的窗簾擋住了外界大部分的光，從縫隙里透過一絲明亮的光，由此判斷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

身旁的人呼吸均勻好像并沒有要醒的意思，鈴聲的來源顯然不是自己的手機。

小心翼翼挪開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以不驚動旁人的動作幅度慢慢朝床邊挪去。

衣物散落一地，昏暗的光線下一時半會兒也很難分辨出那一件衣服是自己的，屋子外面的手機鈴聲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宋雪無懊惱地抓了抓頭發(fā)，隨手拿了一件襯衫套在身上，光著腳朝房間外走去。

人影晃動間，床上的男子也醒了過來。懷里的人雖然不見了，但床單還帶著溫度，坐起身來。黑暗中男子的嘴角不自覺向上揚起，接著輕車熟路地走向浴室穿了件睡袍才出來。

宋雪無好不容易從西裝口袋里找到了手機，看著來電提示正為難的時候，一只手從后面伸了過來，自然而然接了過去。男子突然出現(xiàn)，嚇了她一跳，本想著趁他沒醒偷偷溜走的，但計劃趕不上變化。昏暗中遲遲沒有聽到想象中接電話的聲音，宋雪無跪坐在地上手里還抱著那件西服外套，一點兒也沒有從地上起來的意思。

“要不要再休息一會兒？”充滿磁性的男性嗓音突然在她頭頂響起，問得她有些懵。

“我是說你自己一個人再睡會兒。”見地上的身影沒什么反應(yīng)，男子補充道。

“不用了。”宋雪無遲疑了一下，隨后麻利地起身，然后低下頭沿著散落一路的衣物走回房間。

男子并沒有跟著進去，坐到了外面的沙發(fā)上，一語不發(fā)地等著她穿好自己的衣服出來。

宋雪無頭痛欲裂，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直接套上了那件屬于自己的襯衫。無奈下擺的扣子掉了幾顆，勉強打了個結(jié)，露出一截纖細的腰。

宋雪無穿好衣服，豪不忸怩地走了出去，憑原先的印象摸索著找到自己的包和鞋子。不知道算不算默契，自始至終都沒有人提過是否要開燈或者拉開窗簾。幸好沒有，宋雪無性子里是個很傳統(tǒng)的東方女性，實在是沒有勇氣在天光大亮的情況下正視自己酒后亂性這件荒唐事。

她心想露水情緣而已，不記得彼此的面容最好，省得以后不小心擦肩而過，認出彼此，徒增尷尬。

“這就要走了嗎？或許我們可以……”

走到玄關(guān)處，正欲開門，男性略帶沙啞聲音再次響起來。

“不用！”她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然后開門離去。

門關(guān)上后，屋子又陷入一片沉寂，男子啞然失笑，一絲失望漸漸浮上心頭。

在撥打了數(shù)個電話未得到回復后，章旭聯(lián)系了公司旗下位于澄湖市的各個酒店和會所，好不容易確定了顧與塵的位置。

顧與塵幾乎每天都在外應(yīng)酬，喝酒應(yīng)酬也有門道，久而久之自有應(yīng)對之策，說喝醉大多都是裝的，但偶爾也棋逢對手，要想把對方喝趴下自己也得付出很大的代價。為了不讓自己醉醺醺地回到家，顧與塵往往會就近找個酒店住下。顧家就是靠酒店起的家，公司的運營核心也在酒店餐飲這一類的服務(wù)行業(yè)，整個澄湖市規(guī)模較大的酒店幾乎都是顧家的產(chǎn)業(yè)。知道他這個習慣后，幾乎每家酒店都會默認留一間房，以便顧與塵哪日在酒店附近喝醉了過去休息。

半小時后，一輛勞斯萊斯幻影加長版黑色轎車抵達景豪國際酒店。

副駕駛位下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棱角分明的英俊臉型，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貴氣的金絲眼鏡，薄唇緊閉，面色陰沉看起來很是不悅。

男子雙腿筆直修長，走起路來像一陣風。頂著一張帥氣卻不茍言笑的臉掠過訕笑著過來同他打招呼的酒店經(jīng)理，徑直走向了前臺。

“把4608的房卡給我。”

新來的前臺第一次見章旭，小姑娘年紀輕，多看幾眼好看的皮相就亂了方寸，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卻愣住了。上午經(jīng)理才耳提面命說4608那間全酒店最大最好的房間住了一位誰都惹不起的人物，特意囑咐客房清潔都一定要盯著監(jiān)控，看里面的人走了才能進去打掃。眼前的人雖然帥，但仔細想想飯碗才是最重要的。

“不好意思這位先生，4608已經(jīng)……”二十出頭的小姑娘露出一個微笑，訓練有素地解釋著，話才說了一半，就被匆匆跟過來的經(jīng)理打斷了。

“還不趕緊把房卡給章先生。”

小姑娘懷疑自己聽錯了，遲疑了一下，看了看擠眉弄眼地經(jīng)理，才從面前的柜子里取出一張印有金色VIP字樣的黑卡，畢恭畢敬地遞了過去。

章旭接過房卡，抬起手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了，眉頭皺了皺，又推了推眼鏡。

“你們不用跟著了，我去看看顧總。”

與此同時，一個瘦麗的身影，幾乎是小跑著從章旭等人身后經(jīng)過，迅速離開了酒店。

章旭自始至終都是同樣的表情，直到酒店經(jīng)理跟著他上了電梯。

“我不是說不用跟著了嗎？”

“章先生，在您進房間之前我想有一件事情必須要知會您。”

酒店經(jīng)理神情慌張，看起來真有一些他會感興趣的事情。章旭輕輕點頭許可，隨后電梯門緩緩關(guān)上。

雖說章旭對外只說是顧與塵的秘書兼助理，但景豪集團內(nèi)部的人都知道，他的實權(quán)遠遠大于他的職位。而眾人口中的權(quán)利，不僅僅體現(xiàn)在處理集團內(nèi)部事情上，還包括糾正顧與塵決斷錯誤以及處理他生活中的某些問題。

五年前顧與塵把他帶回公司，也想過給他安排一個更高的職位，但是在公司內(nèi)部有很多質(zhì)疑的聲音。為了讓顧與塵不那么難堪，也為了維護公司的利益，堂堂哈佛商學院榮譽畢業(yè)生提出擔任總裁秘書這一職位。

不出半年，章旭配合顧與塵清除了公司內(nèi)部很多在其位不謀其政的中高層，解決了顧與塵的心頭大患，同時將原本岌岌可危的景豪集團于當年那場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機里拯救出來。

接下來的幾年里，更是幫助顧與塵完善國內(nèi)業(yè)務(wù)監(jiān)管機制，拓展房地產(chǎn)開發(fā)及銷售業(yè)務(wù)，打通海外市場，使原本結(jié)構(gòu)單一管理松散，已然步入窮巷的景豪成為了國內(nèi)服務(wù)行業(yè)的龍頭企業(yè)。

用許多業(yè)內(nèi)人士的話來說，景豪集團能有今日的成就，有一半功勞來自章旭。

酒店經(jīng)理將行政吧經(jīng)理的所見所聞復述了一遍。但章旭臉上卻始終保持著一副淡然的表情，只是淡淡問了一句。

“人還在房間嗎？”

“應(yīng)該還在，在您來之前，樓層巡視的人說，沒有出來過。所以您要不要待會兒再進去。”

“不必。”章旭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又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

酒店經(jīng)理見章旭直接否決了自己的提議，兩人呆在一起又實在氣場不合，于是電梯剛到二十二樓就尋了個借口下去了。

沒了旁人的章旭，臉上一下子陰云密布。昨天章旭臨時有事到外地出差，但走之前已經(jīng)和顧與塵確定好了今早行程。他風塵仆仆的回來，顧與塵卻爽約不見人影。被放鴿子已經(jīng)很讓人生氣了，本來該顧與塵自己處理的爛攤子，莫名其妙到了自己手上，更是讓他不爽。剛從底下的人那里得知顧與塵的所在時，他就恨不得一下子過來，狠狠地給他一拳，解解氣。

顧與塵不是第一次住這間酒店了，所以他所在的房間不必刻意尋找。黑色的皮鞋踩在高級的地毯上，更顯得價格不菲，但是到了門口鞋的主人還是遲疑了幾秒。

考慮到電梯里經(jīng)理說的話，章旭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用房卡開門進去，而是先按了門鈴。

與顧與塵共事五年，因為顧忌家人的感受，每次應(yīng)酬醉酒他就會在外留宿，但帶女人回酒店還是頭一次。考慮到男人的面子問題，章旭也是頭一次按了門鈴，算是知會一聲。

緊接著口袋里的手機一陣振動，只有兩個字——“進來”。

章旭毫不猶豫地從口袋里掏出那張黑金房卡，打開門迎接他的是一片昏暗。

掏出手機，打開酒店管理的軟件，啟動智能家居功能。客廳落地窗的窗簾緩緩開啟，身穿黑色睡袍，坐在真皮沙發(fā)上的人下意識地抬手遮住了眼睛。

纖長的手指慢慢移開，露出英挺的眉和漆黑的眼眸。長長的睫毛在光的映照下，投下陰影，顯得眼睛更加深沉。高挺的鼻梁下，厚薄適中的雙唇緊閉，似乎有一些不高興。

與生俱來的王者氣息撲面而來，章旭原本有一肚子質(zhì)問批評的話，但那瞬間卻怎么也說不出來。

暗暗吐了一口氣，平復心情，轉(zhuǎn)身走向廚房，再出來時手里拿著一杯溫開水。

“會議延期到明天，機票改簽到今晚七點。但是顧雯的事情，我還是希望下次你能自己解決。”一面交代新安排的行程，一邊把水遞到顧與塵手里。

章旭目光不自覺飄向右手邊的房間，房間有些凌亂，但卻沒有第三個人的氣息，他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氣。

坐在沙發(fā)上的人十分自然的接過遞到面前的水杯，一口氣喝完，又遞回來。

章旭接過水杯，再次進了廚房。

兩次轉(zhuǎn)身之間，他已經(jīng)安排好了客房清潔和送餐服務(wù)，并通過手機控制做了浴缸自動清潔，放好了洗澡水。

“已經(jīng)為您安排了午餐，清潔人員會在五分鐘后到達。在他們打掃房間期間，您有半個小時可以沐浴，熱水已經(jīng)準備好了。需要您過目的合同已經(jīng)通知各個分公司的總經(jīng)理送過來，現(xiàn)在他們應(yīng)該在來的路上。五點半祁老師會過來見你，關(guān)于晚餐，您如果不介意，就在這里的餐廳用餐，我會馬上安排好。”

完美助理人用詞十分恭敬，但言辭之間的意思卻無一不是逼迫自家的老板。這天地之間能這么跟顧與塵說話的，除了顧與塵的父母，和已不再人世的大哥顧與川，就只剩下他了。

坐在沙發(fā)上的人慢悠悠地抬頭，漆黑的眸子露出一絲困惑。

“祁老師是誰？我為什么要見他？”

“顧雯現(xiàn)在的班主任。因為你連續(xù)三次缺席顧雯的家長會，所以他強烈要求同你見面，聊一聊顧雯的事。”

經(jīng)過章旭這么一說，顧與塵才想起來，今天上午定好去給顧雯開家長會的。既然是自己失約有錯在先，那就只好勉為其難見上一面。

再說章旭安排好的事，向來不容許拒絕。顧與塵點頭示意自己已經(jīng)知曉，然后慢慢起身，越過章旭朝浴室走去。

顧與塵今年已經(jīng)三十五歲了，身高189cm，長相出挑，身材管理向來很嚴格，所以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八九的樣子。

章旭印象中第一次見面他好像就是這個樣子了，永遠精神飽滿，永遠雷厲風行。

門鈴再次響起，站在客廳的精致男子優(yōu)雅地轉(zhuǎn)身走向房間大門。

接著一群著裝整齊的女清潔工，魚貫而入，有條不紊的打掃起來。

過了兩分鐘，一個領(lǐng)班模樣的人捧著一個托盤過來，里面是折得整整齊齊的一套銀灰色西裝。

“章先生，請問這衣服怎么處理？是送去清洗還是？”

章旭不忍皺了皺眉頭，跟著顧與塵這么多年，拼了命想往他身上撲的女人他倒是見過，也處理過不少，但他心甘情愿帶女人回來這真還是破天荒頭一遭。雖然人沒見到，但是房間內(nèi)這情形暴露了一切。

章旭想都沒想冷冷地開口說道：“處理掉。”

浴室里熱氣繚繞，浴缸里的男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一側(cè)的花灑。昨天夜里他抱她進浴室后的一幕又在眼前浮現(xiàn)。

醉醺醺的女人，指尖冰涼，輕輕地劃過他身體上陳舊的傷疤。

“一定很疼吧？”

明明是一句醉話，明明是那么簡單的一個問句。可偏偏就是這樣不加任何修飾的寥寥數(shù)語，洞穿他所有偽裝與掩飾。

她仰著頭沖自己笑，笑完后又緊緊抱住他。滾燙的淚落在他的胸口，酸楚滲透肌膚一直流向他干涸已久的內(nèi)心。

那一刻無關(guān)情欲，他緊緊回抱住她，就像抱住了自己身體與內(nèi)心缺失的某一部分，恨不能再用力一些，好將其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思緒又跳到她離去的前一秒。

“不用了。”

……

“不用！”

兩次毫不猶豫地拒絕，像兩扇重重的鐵門，咔嗒，咔嗒，依次鎖死，而他是被鎖在門外的那個人。

顧與塵不禁有些自戀地想，如果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否會改變主意。

很快他又自我否定，覺得不必再聯(lián)系亦是好事，人性經(jīng)不起誘惑，何必讓夢一碎再碎。

世界上哪里有純粹的愛情，普通人的世界里所謂的愛情不過合適二字，因為合適在一起，因為合適結(jié)婚，因為合適將兩個人甚至兩個家庭綁在一起慢慢煎熬。而有錢人的世界里，連合適兩個字都很少見，兩性關(guān)系唯一的紐帶不過金錢或者權(quán)利。

或許是因為室內(nèi)溫度和濕度都很高，原本明亮的眸子漸漸浮上一層霧氣。像是被電流擊穿，顧與塵強忍著心口的疼痛，慢慢閉上了眼睛。

他不會刻意尋找她，但會永遠記得她清麗的面容。

他將永遠懷念她似火的熱情，也將銘記她開門離去那瞬間如冰一般的涼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