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天氣漸漸轉暖，明明深冬還未到卻讓人錯覺春天要來了。

那日桌上的燈燭突然見被溫旭碰倒熄滅?；璋抵猩蛟聤y慌忙去捉他的手，看看有沒有燙傷，卻反而被他反握住。手上冰涼的觸感讓她不覺打了個冷顫。只聽那人說，讓她放心，他在這里呆的時間不長，無論東西能不能帶走，開春之后都會離開。

夜里，沈月妝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手里的棋子，心里頭沒由來得有些煩躁。

忽然聽到窗欞響了兩聲，她走過去推開窗，一枝新開的紅梅躍然呈到眼前，簡珩從上面探出頭沖她招手。

“上來?！?

沈月妝接過紅梅，插到窗柩上的白瓷瓶里，隨后便翻窗而出躍上了屋頂。溫旭見她動作嫻熟眼底不由染了幾分笑意。

他忽然覺著自己這個盜賊當的很不合格，隨又將那點好不容易染上的笑意壓了回去。沉著聲說道：“先閉上眼，帶你去個地方?！?

“什——啊！”

沈月妝驚呼一聲，還未及反應，便被溫旭半抱在懷里，身體懸在半空。突如其來的懸空感和未知的害怕，讓她過于緊張，手在空中亂抓了幾下隨后攬緊溫旭的脖子。

溫旭騰出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冰涼的手掌貼在她眉眼間，淡淡的冷梅香縈繞在鼻尖。視線被全部剝奪，黑暗中其他感官被無限放大。風在耳邊呼嘯，隱約間聽到頭頂飄來一句帶著笑意的：“怎么會輕功的人還這般怕高呀。”

溫旭帶著她凌空幾個飛躍，便在一處落了腳。中間不過幾個眨眼的工夫，卻不知怎么，時間像被拉長一般，沈月妝只覺過了很久。

他們此刻正站在沈府的外墻之上，這是溫旭能帶她去的最遠的地方了。

溫旭松開遮在她眼前的手，沈月妝緩緩睜眼，入目便是星火萬里的長街。

臨安城沒有宵禁，即便現下已經亥時兩刻，院墻外的街市依舊熱鬧。人群熙攘，鋪舍林羅，白茫茫的熱氣從各色熱騰騰的熟食中飄出來，和著各處燈火一直延伸到遠處。

白日里接連都是晴天，頭頂月華如練，遠處星光粲然，一時教人分不清身在何處。

沈月妝不由得睜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的街景，胸腔里跳動著的物事像是在這一瞬忽然驟停。她急促地呼吸兩下，抑制不住的喜悅和興奮便頃刻涌上心頭，裹著她那顆驟停的心重新跳動起來。她映著燈火的眼瞳微微顫動，近似貪婪地把面前的景象收入眼中，抓著溫旭的手心卻幾乎攥出汗來。

溫旭拉著她坐在墻頭，一手虛虛搭在她的腰間防止她太過激動不小心摔下去。

沈月妝雙腿不由地在半空擺蕩，帶著夜間寒意的風吹起衣擺也不覺冷，亮晶晶的眼睛一會兒看看街景，一會兒又轉頭看著溫旭。

溫旭眼里帶了幾分笑意，涼如寒玉的手指捏著她的下巴將她的頭朝前擺正。

“看我做什么？你不是一直想看院墻外的景物么?！?

“你好看呀，”沈月妝此時太過興奮，話未過腦便說了出來，眉眼里俱是藏不住的笑意。

溫旭難得也笑了起來，俊朗的眉目皆被煙火氣染得添了幾分暖意。不知怎么，沈月妝忽然覺著他本來就是這樣愛笑的。

過了不久，各色吃食的香味兒順著風慢慢飄到這兒來，遠處的攤鋪琳瑯滿目沈月妝挨個看過去。她雖然目力極好，但在人頭攢動白霧縹緲中依舊看不大明白。

“那個用勺子里的湯畫畫的是什么？”沈月妝指著不認識的攤鋪問他。

“賣糖畫的?！?

“畫是糖？”沈月妝不解。

“用熬化的糖水畫的畫，黃澄澄的琥珀色，畫完粘在細木棍上可以拿在手里?！?

“可以吃么？”

“可以，是甜的，和麥芽糖差不多。很硬，我七歲時因為吃它硌掉一顆牙?！?

沈月妝撲哧一聲又笑了起來，她自小讀的書很多，近來聽溫旭講的故事也很多，難得有這么一個把文字里的東西和實物一一對應的機會。

她很開心，從來到這里開始，嘴角上揚的弧度就沒下去過。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溫旭溫聲一一作答。直到商鋪漸收，人群漸少，她才不情不愿的跟著溫旭回去。

回到房間，沈月妝仍舊處在興奮當中，沒有半點困意。溫旭覺得她像是剛帶上街的小孩，臉上寫滿好奇，對什么都感興趣，跟她說什么都會笑，一雙眼睛明亮亮的看著你。

不合格就不合格吧，任誰被她這雙眼睛盯著看，都會不自覺地露出笑來。

溫旭的手不動聲色地拂過白瓷瓶里的那枝紅梅，沈月妝當時正翻著《枕梁記》，只用余光掃了一眼沒在意。因而并沒有注意到他們剛回來時那枝新開的紅梅已經枯萎，等她從書中抬起頭的時候那枝紅梅已經開綻如初。

溫旭這些時日給她念《靖安將軍風月史》念出了經驗，他剛走不大一會兒，沈月妝就聽到放白瓷瓶的那處窗欞響了兩聲。

她走過去推開窗，就見溫旭逆著光站在窗外，月亮掛在他身后，因而看不太清他的神色。

沈月妝：“怎么了？”

溫旭：“有件東西忘了給你。”

隨后從窗外伸過來一只白凈的手，掌心向下半握著。沈月妝有點好奇地湊過去，只見半握的手轉過來，然后慢慢打開。

“送你一捧月光。”

沈月妝只覺腦中轟鳴一聲，一股不知名的情緒慢慢攀上來。她怔在原地半天才找回舌頭。

“……話，話本里沒這段啊?！?

溫旭歪了歪頭，“觸類旁通知一萬畢。”

她先前說什么來著，生得好看的人就是蠻不講理。什么燈下最適合看美人，要讓她來說啊，美人兒什么時候都適合看。尤其是這花前月下！

窗外月下的人眉眼帶笑清俊出塵，像山間朗月，似沉沉暮靄。她感覺自己就像兩腳懸空地坐在落滿雪的懸崖邊上，正看著深淵里開出的一枝春天。

沈月妝慌亂地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許你這么好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