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前，攪拌機的聲音嗡嗡作響。

正在修水泥路。

王珊在門洞里，坐著小板凳，板凳的一條腿斷了一截，身子有些傾斜。她前面一個紅色的，盆沿掉了漆的洗臉盆。

王珊兩只手，賣力的搓著衣服，幾件薄薄的的衣服，她足足洗了一個中午。

“吃飯了。”

王珊沒抬頭，“你們先吃吧，我不餓。”

這人，王珊不用抬頭都知道，她老妹王濛，再開學該上四年級了。每次吃飯，都是她來喊王珊。

王珊不想和他們一起吃，每次飯桌上，只要有她在，爸媽就會吵架，因為錢。

暑假開學，王珊就要上初中了，最近的中學，距離他們也要十幾公里，上學都要騎自行車，但她家沒有。

這事情，從放假一直拖到了現在，馬上就要開學了，還剩一星期。

對于這件事情，她不會妥協的，不管怎么難，她都要上初中。

王珊是他們村子，這邊叫屯子，數一數二的好成績，只要她不松口，爸媽礙著臉面，也會讓她上初中的。

現在是夏天，雖是東北，太陽也熱的厲害，要快些將這些衣服洗干凈，晾干。

王珊專注手上的衣服，王濛卻沒走，蹲到了她對面。“你洗，我幫你搭。”

王珊抬頭，看了眼一臉笑呵呵的王濛，點了點頭。

將洗好的衣服，從盆子里撈出來，兩只手賣力的擰著。王珊今年十三歲，長得尤其瘦小，手上沒什么力氣。

咬牙切齒擰了半天，衣服還有些滴水。

一旁的王濛看著，自告奮勇，“我來把著這邊。”

王珊掃到王濛伸上前的手，黑乎乎的，“你先洗洗手。”

王濛見王珊嫌棄她手臟，故意將手拿到面前，上下翻了一下，“不是很臟。”

說著，就去搶王珊手上的衣服，王珊嚇得猛的向后閃，小板凳一個不穩，一屁股做到了地上。手上高高的舉著那件白色短袖。

王濛見人坐到地上，好大的一聲悶響，哈哈的笑了起來。

身后傳來的痛感，看著眼前笑的前仰后合的人，王珊狠狠的瞪了一眼王濛。

“不用你了。”王珊果斷拒絕。

“我洗手，行了吧。”王濛認慫，嘴里還不忘嘀咕，“就你的衣服金貴。”

兩人合力，很快的擰干了衣服。

王濛拿著衣服，朝房后走。

說是房后，其實是在院子里。王珊的父母和爺爺原本住在一起。后來，他們家人越來越多，她媽一口氣生了三個孩子。爺爺嫌棄她們鬧騰，不和她們住。

無奈王珊家又沒有錢，買不起地皮另開院子，就在門前蓋了個小一些的房子，當地人把這個叫做門房。他們一家就住在門房里，和爺爺共用一個院子。

雖說不在一起住，但院子卻是公用的，晾服桿只有一個。早晨她起的遲了，桿上已經被爺爺晾了被子。這會，爺爺午睡，將被子拿回屋了。

晾服桿就是在院墻的兩側，扯一根鐵絲，將要晾曬的東西搭到上面。

他們家的晾衣桿，東面是用釘子釘在，爺爺房子的屋檐上，西面是釘在院子一側的棚子上的，棚子很簡陋，蓋子是高粱桿子捆在一起系成的，能擋雨，下面是用木頭柱子來支起來。

她媽說，以前家里是養過牛的，牛就拴在里面。剛想到這里，“糟了！”王珊拔腿就向后院跑。

院子不長，前院后院中間起了矮墻，中間有一扇木門。王珊匆忙向后院跑，還沒來得及開門，就見剛剛洗好的白色短袖，隨風飄落到了地上。

這晾衣桿很高，她和妹妹兩人的身高不夠，每次搭衣服，都要踩著剛坐的小板凳。

剛才，她光顧著拍屁股褲子上的灰了，把這事忘了。

潔白的衣服，就這樣掉在了土地上，沾了一衣服的土粒和柴火沫子。

王珊家附近，都是黑土地，種的都是苞米，燒的都是苞米桿子，書上叫秸稈。秋天掰下玉米棒子，剩下桿的割下來，捆在一起，垛成一垛，燒的時候抱回自己院子。

抱一路，上面的干葉子就掉一路，每家院子里都有。趕上春天大風，根本睜不開眼睛。

這東西很輕，粘在衣服上，特別不好洗。

王珊顧不得其他，一腳踢開木門，忙跑過去。將地上的白色短袖，撿了起來，一個勁的往下拍土粒。

這不拍還好，一拍土粒變小，粘在帶水的衣服上，徹底和泥了。

王珊顧不得其他，拿起衣服就往回跑，一定能洗下去，她只有兩件短袖，若是洗不出來，她就沒得換了。

王珊一遍一遍的換水，一遍一遍的洗。

手上用力的搓著，仿佛她足夠用力，這些黑乎乎的東西就能早些洗下去。

王濛蹲在一旁，看著王珊兩只手搓的通紅紅，額上浸出了細密的汗珠。“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爸媽剛才在飯桌上說，要到老舅家，把他的自行車借來，給你用。”

王珊家有一臺自行車，但她上小學的時候，就一直扔在在那，車身都有些生銹了。王珊要上初中，他爸修了幾次，一直沒修好。

自行車的車圈都有些走形了，王珊知道，這一定是修不好了。

卻沒想到要去老舅家借，老舅家的自行車，她小時候坐過，二八大架子，王珊現在就一米五左右的身高，比車身高不了多少。

她曾經著急學騎車，推出那臺生銹的自行車試過。她兩只手能夠到車把，卻怎么的都做不到車坐上。

她一個女孩子，總不能掏襠騎車去上學吧。

前兩天，她看到侯小曼在練車了，她家比王珊家困難多了，還是給她買了新的自行車。

想著想著，王珊的眼淚，不自覺的流了下來，一滴一滴，最后如決堤之水。壓了一個月的情緒，終于在這一刻噴涌而出。

“我上個學，怎么就這么難。”

王珊家東院也姓王，他們家的孩子比她大了四歲，當時江珊親耳聽到，他爸花錢雇兒子去上學。

后來，那孩子還是不念了，念到了初二。

“你先別哭。”王濛手忙腳亂的，拿袖子幫她擦，卻越擦越多。“我再去聽聽。

王濛轉身，朝東屋跑去。

他們家的門房，兩邊緊貼院墻，中間留有門洞，安的大門。這樣房子就被從中間分開，東邊的是東屋，西邊沒錢，沒裝修，以前里面養過豬，現在成了倉房。

他們一家五口，都擠在東屋住。

剛剛王珊洗衣服，就是在門洞里。

王珊看著王濛的背影，眼中的淚水又不爭氣的涌了上來。

王濛因超生，自小在姥姥家長大，四五歲的時候，才被接回來。可能是寄人籬下，學會了看人臉色，很會討人開心。

王珊則截然不同，性子犟還硬，因此沒少吃苦頭，但就是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