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城。

雖然已經入春，但天氣卻仍然寒冷。

一座小巧秀氣的樓閣坐落在城北的一戶大宅院中，一開窗就可以看到淮河的河面，月亮安安靜靜地掛在天邊，投下一片影子在水中。

江靜只穿一件錦袍站在閣樓里打開窗戶，讓河面上的寒氣涌進閣樓。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涌進來的寒冷氣息，覺得舒服極了。

因為她閣樓里已經放了兩個銅暖爐，樓下還有三個銅暖爐。

江靜是江淮幫的大小姐，江淮幫縱橫江淮一帶，是江淮一帶最大的武林幫派。江家本是世家大族，世代簪纓。但到了江靜的祖父這一代卻因戰亂家道中落，江靜的父親江遠不甘門庭衰落，少年離家闖蕩江湖，直到中年才成就了一番事業，創立了江淮幫縱橫江淮一帶。

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一個身著橘色翻領胡服的年輕姑娘，梳著螺髻，扎著袖口，腰懸一口青鋒劍，一身勁裝顯得英姿颯爽。

她手里托著一個圓形的鎏金托盤。托盤里是幾樣精致的晚膳，一碗烏米飯，一杯杏酪粥，一碟醬鴨，還有一小碟桂花糕。

她把夜宵輕輕地放在一旁的案幾上，輕輕地喚道：“小姐，來用晚膳吧。”

江靜回頭看著這幾樣精致的小菜，笑道：“甄兒，辛苦你啦。來來來，坐下一起吃吧。”

甄兒雖然是江靜的貼身護衛兼侍女，但江靜卻把她當作親姐妹，沒有絲毫主仆之分。

甄兒坐在旁邊道：“小姐，我只是一個下人，你又何必如此客氣？”

江靜把甄兒拉到案幾旁道：“哎呀，干嘛這么生分？來來來！這么多吃的，我一個人哪吃得完？我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家里管得嚴，也沒什么朋友，我只好把你們當成朋友啦。”

烏米飯米粒緊小勻稱，顯然是精心篩選蒸煮出來的，杏酪粥還冒著熱氣，是剛煮出來的，桂花糕也是剛切好的。醬鴨被切成一塊一塊，一點不大一點不小，放進嘴里剛合適，里面的骨頭都已經被剔除得干干凈凈，好像生怕會咯到用餐人的牙齒。

“咦？怎么還有個小玩意？”江靜正要動筷子，卻發現托盤里還擺著一個小木雕，雕得是一只小猴，但腦袋卻比身子都大，雖然失了比例，但不知道為什么，就是看起來很可愛。

甄兒道：“喔！這是朋友送我的，我留著也沒什么用。剛好小姐的相屬是猴，而且又喜歡這些小玩意兒，我便把它送給你啦。”

江靜拿起小猴，忍不住咂嘴道：“這只小猴怎么雕得這么奇怪？腦袋比身子都大？”

甄兒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不知道為什么，感覺還不是很難看。”

江靜仔細端詳著木雕小猴，點頭道：“非但不難看，還可愛得很呢！謝謝啦！”

江靜握著木雕小猴看著甄兒，像是發現了什么似的道：“這個是小猴兒是小刀雕的吧？”

小刀是江府的馬夫，是去年臘月的時候，江靜去秋梧林打獵野炊的的時候撿回來的。

江大小姐一向喜歡往家里撿東西，一朵漂亮的野花，一片漂亮的樹葉，一塊漂亮的石頭......只要是她看著順眼的，都會撿回家。而且她還喜歡撿人，江府的婢女仆人，有一半是她撿回來的。好在這些人都是身世清白，且無家可歸的可憐人。是江靜收留了這些命運悲慘的可憐人，讓他們有了家，不再挨凍受餓，所以大家對這個小主人江靜都心存感激。

甄兒是五年前江靜一時好奇，誤入娼樓時撿回來的。當時甄兒剛出道，沒有江湖閱歷，被人稀里糊涂地騙去賣給妓院，好在她武功不弱，反應過來后毆打嫖客，大鬧妓院，妓院出動了好多人手才把甄兒擒住要綁送官府。虧得遇到江靜才把她重金贖回來。

小刀就比較慘了，江靜在發現小刀的時候，他倒在雪地里幾乎凍死。虧得江靜用自己的貂裘裹住他，又讓下人把他抬進自己的馬車，他才不至于被凍死。江靜看他可憐，便把他帶回江府做了一名馬夫，他閑著的時候總是喜歡拿一把小刀刻木頭玩，而且總喜歡刻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甄兒有些手無失措道：“啊？這個......你怎么知道？”

江靜道：“他是我撿回來的，他有什么本事我還不知道？對了，你覺得他怎么樣？”

甄兒道：“馬喂得挺好的，是個稱職的馬夫！”

江靜瞪著眼睛道：“我是問他這個人怎么樣。”

“干......干嘛......這么問啊？”甄兒突然有點緊張。

江靜撒嬌道：“說嘛！”

“還行吧......人挺老實，待人也不錯，就是話不多，有時還有點神神秘秘的。”甄兒眼睛看著天花板，把手撐在下巴上。

江靜眨眨眼睛，突然笑嘻嘻地道：“你喜歡他嗎？”

甄兒幽幽地道：“這......我只拿他當普通朋友......”

江靜把臉湊近甄兒笑嘻嘻道：“我覺得他倒是挺喜歡你的！”

甄兒忍不住道：“那他為什么不雕只馬送給我？”

江靜無奈道：“你一天到晚冷著一張臉，除了我，對誰都冷冰冰的。除了我，誰知道你屬馬？何況他不是還送過你麒麟啊，鳳凰啊，貔貅啊......”

甄兒嘟著嘴不說話了。

江靜突然道：“我知道，你是‘飲血劍’沈璧青的關門弟子。劍術天下無雙，又怎么會看得上一個馬夫呢？”

甄兒還是嘟著嘴不說話，只是低頭擺弄著衣角。看來是默認了。她本是一個自傲的劍客，學劍十年，出師以后本以為可以仗劍江湖，快意恩仇，然后遇到一個英雄般的少年俠客，成就一段武林佳話。可是一入江湖，她就發現江湖根本沒有她想象的那么美好浪漫。

因為就算是武功再高的人，也得吃飯，也得穿衣服，也得有住得地方。而且，江湖中似乎總是壞人更多一些，根本就遇不到心目中的那個人。所以，在她最落魄的時候，被江靜撿回了家。

好在侍奉的主人是江淮幫的大小姐江靜，江靜雖然貴為大小姐，可是待下人卻很好，她們處得如同親姐妹。

所以甄兒雖然心有不甘，卻也毫無辦法，只好暫時認命。

江靜雙手撐著下巴，眼神幽怨道：“你說為什么女孩子一長大就非得嫁給一個不認識的男人，然后離開家一輩子住在人家屋檐下受氣？”

甄兒嘆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從來如此。”

江靜輕皺眉頭，道：“嫁了人就一定會幸福嗎？”

甄兒默然。她已經見過，聽過太多的辛酸故事了。當然，幸福的也有，只不過那又有多少呢？

普通人家也許每天會為了生計而吵吵鬧鬧一輩子；大戶人家呢？三妻四妾，爭風吃醋，爾虞我詐，依舊是一輩子。

嫁個平凡老實的人，一輩子洗衣做飯帶孩子，還得應付三姑六婆，勞碌一輩子，未老先衰；嫁個富裕殷實的人，也許他整天在外面奔波忙碌，無暇顧家，也許他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夜夜笙歌，甚至金屋藏嬌，自己即便滿頭珠翠，錦衣玉食，但內心的凄苦落寞又有誰知？

“你難道甘心只做一個下人，然后被我爹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過一輩子？”江靜繼續道。

甄兒低頭抓著自己的衣角，還是不說話。

江靜漫不經心地吃著甄兒端來的晚膳道：“不過說真的，甄兒，你今年都有二十歲了吧。萬一還遇不到你心目中的那個人怎么辦？”

甄兒道：“我寧可孤老終生，也絕不將就！”

江靜道：“我覺得小刀雖然喂馬喂得很好，但卻不像是個普通馬夫。”

甄兒笑道：“那他像什么？”

江靜鼓起嘴嗯了老半天，也說不上來。

甄兒笑著擺擺手道：“好啦好啦，小姐，你就別操心我啦，多想想你自己的終身大事吧。”

江靜雙手撐著下巴，幽幽地皺眉嘆道：“我今年才剛十八歲，上門提親的人都快把我家的門檻都踩爛了。你說那些人怎么跟蒼蠅一樣煩呢？”

甄兒突然笑道：“當然是因為小姐你招人喜歡啊！不但生得漂亮，而且蕙質蘭心，活潑機靈，心地善良......”

江靜趕緊喊停：“打住打住！說得我雞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甄兒道：“我實話實說嘛！”

“就你嘴甜！”江靜瞪了她一眼，但心里卻是美滋滋的。哪個姑娘聽到別人夸自己會不高興呢？

江靜卻又突然嘆起氣道：“可是光好又有什么用？還不是什么也干不了，只能呆在閣樓里乖乖地等著嫁人。唉！就像花坊里的花，在暖閣里被精心護養得漂漂亮亮，然后被主人找一個好買家賣掉。”

甄兒道：“小姐，你今天這是怎么了？怎么跟個老頭子似的一直唉聲嘆氣？”

江靜一臉不開心，嘟著嘴道：“我想出去玩。”

甄兒問道：“那就去嘛！”

江靜扒在案幾上，甕聲甕氣道：“可是我不想帶那么多人。煩！”

甄兒瞪著眼睛道：“外面那么亂，不多帶點人怎么行？”

“我這個江淮幫大小姐難道是紙糊的？”江靜不甘示弱地直起身子，同樣也瞪起眼睛。

甄兒道：“鐵打的也不行。”

江靜氣鼓鼓地道：“到底誰才是主子？”

甄兒無奈道：“你。”

江靜這才露出笑容，遞給甄兒一塊桂花糕，老氣橫秋地道：“年輕人嘛！還是要出去多闖蕩闖蕩。呆在家里是等不到如意郎君的！所以你就去準備準備，我們也出去闖蕩江湖！說不定還能遇到一個英俊瀟灑的英雄俠客！”

甄兒雖然已經有些動心，卻又皺眉道：“可是......幫主好像不會同意吧？”

“我們難道不會偷偷溜出去？”江靜氣得牙癢癢，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這......不好吧？”

“你到底是誰的人？”江靜瞪著眼睛問道。兜這么一個大圈子容易嗎我？

“你的人！你的人！”甄兒舉起雙手表示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