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引來到長安東市十三巷時，月已上柳梢。他在巷口的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他順著自己的影子望去，一雙破舊的小鞋踩在了他的頭上。

雖然只是影子，秦川引還是覺得有些不適。他往后倒退了一步想避開那雙小鞋，誰知他退一步，那雙小鞋前進一步，他再退一步，那雙小鞋倒踩到他的肩上來了。

他抬起頭，正看到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公子，要算命嗎？”一個帶著孩子氣的聲音問他，他的聲音脆生生的，說到最后一個字的時候語調有明顯的上揚。

秦川引來到十三巷就是來算命的，十三巷是長安最出名的算命街，但是他理想的算命先生可不是這樣稚氣未脫的小孩。畢竟算命這口飯也和醫師一樣，年齡越大才越吃香。

他又多看了那個小道士兩眼，小道士穿著一身破舊的不合身的青色道袍，手握拂塵。頭發馬馬虎虎地塞在逍遙巾中，早已垮了一大半。他的臉灰撲撲的，兩只眼睛倒是又大又亮，與其說是道士，還不如說乞丐來得更像一些。

“公子，算個命吧?！毙〉朗可斐雠K兮兮的手，抓住了秦川引的袖子，他踮著腳仰著臉望著秦川引，大有一副要“霸王硬上弓”的樣子。

秦川引知道這算命自己是逃不掉了，但是他還是感到憤慨：“街上這么多人，為什么單單選中我?！?

“公子鼻梁挺拔，眉尾上揚，是有大福之人，印堂寬闊，定是為人善良寬容?！毙〉朗垦b模作樣地說，當然這并不是他選中秦川引的真實原因。

早在十二巷以外，小道士就已經發現了秦川引。秦川引一身錦衣，袖口紋繡著一只精致的金色鳳凰，當是出自長安城最有名的素云布莊，腰上玉佩碧綠通透，題著“坐看云起時”五字，則是隆盛銀樓的手藝。秦川引一路上好奇地東張西望，絕不是此處的常客，倒像是溜出來游玩的公子哥?！斑@人比較好騙?！毙〉朗恳贿叧琅芟蚴铮贿吺镁欧€地想著。

“你會算什么？”秦川引干巴巴地問。

小道士挺了挺胸：“生死姻緣、功名財運盡在掌控之中。”

秦川引滿臉懷疑地望著他，還是說道：“算個姻緣吧?！?

小道士從包袱中取出一張宣紙，又取一支毛筆，示意秦川引將生辰八字寫在上面。秦川引徒手拿著毛筆寫字，一不小心竟把宣紙戳破了一個洞。

“借著我的背。”小道士極大方地說，轉過身來。

這小道士算命也太寒酸了一點，秦川引一邊想著一邊羨慕地望了望不遠處那個圍了好幾圈人的算命攤。

小道士比秦川引矮一個頭，秦川引不得不伏下身來寫字，他很快就發現這個小道士實在太瘦弱了，寥寥數筆也寫不平整。

小道士轉過身來，卻沒有接秦川引遞來的生辰八字。

“長吉八年三月八日未時。”小道士閉上眼睛宣布道。

秦川引長大了嘴：“你還沒有看...”

小道士卻是咧嘴笑了：“我已經說過了，盡在掌控之中?！?

他不顧秦川引驚訝的表情，掐著手指算道：“公子五行缺金，遇事容易優柔寡斷，必全力克服方能成大事。不過，公子當下卻有一件妙事?！?

“是什么？”秦川引好奇地問。

小道士的笑容中充滿了狡黠：“今夜子時前，公子將在這長安城東市初逢桃花，遇見一妙人。公子若想與這一妙人結得緣分，還需撥云見日，用心才可尋得?！?

秦川引還欲細問，小道士卻露出了天機不可泄露的表情，小手一伸，卻是在要算命的費用了。

秦川引出手一貫大方，給了小道士一塊沉甸甸的銀子。小道士樂滋滋的，秦川引心里也樂滋滋的，他的影子又在小道士的小鞋下挪動了幾下，然后慢慢遠去了。

一只雪白的狐貍出現在巷口的圍墻上，夕陽給它雪白的絨毛鑲上了柔和的金邊，顯得它更加蓬松和柔軟。狐貍不緊不慢地踱步到小道士頭頂的墻上。小道士抬起頭來，對著狐貍燦爛地一笑。

“這人也太好騙了?！焙倯醒笱蟮卣f，發出的赫然是少年的聲音，高傲而富有磁性。

“我可沒騙他?！毙〉朗康穆曇舯戎案宕嗔艘恍?，“他這會兒不就已經遇到了一個妙人嗎？”

他指了指自己，咯咯地笑了起來，笑聲像銀鈴一樣動聽，這個邋邋遢遢的小道士，竟然是個小姑娘。

“呸！”狐貍表示不屑。

小姑娘揚了揚眉：“你今晚不想吃肉了？”

“吃！”狐貍極沒有尊嚴地回答道，從圍墻上一躍而下，落到了小姑娘肩上。

“我的肩胛骨！”小姑娘痛得大叫。

“有這么嬌貴嗎？”狐貍若無其事地舔了舔它的爪子。

“不管怎么說我也是個姑娘家，”小姑娘理直氣壯地說，“不過，你肯定想不到剛才那個公子哥只比我大三天，但是他比我高那么多?！?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小身板嘆了口氣。狐貍從她肩上跳了下來，小姑娘往巷口走了幾步，卻發現狐貍沒有跟上來。

“怎么不走？”她轉過頭來，面帶疑惑。

狐貍的聲音突然溫柔了很多，帶著一點遲疑：“遲遲，昨天是你生日？”

遲遲笑了，她的笑容看上去真正像是個十六歲的姑娘了：“是呀，要不然我怎么舍得給你買兔子吃，快走吧，我們去買肉，還要買酒喝，再晚一點江家酒肆就要打烊啦?！?

她向著狐貍招了招手，大踏步走進了夕陽的余暉，她的逍遙巾已經完全散開了，云霧般的黑發披在肩上，垂落腰間。寬大的道袍完全隱去了她起伏還不甚明顯的身體線條。她的道袍下擺有被明顯剪裁過的痕跡，三年前她為了不踩到下擺而剪掉了布料，但是現在她又長高了些，道袍下露出了細細的腳踝。

“是瘦了些，衣服也太破了些。”狐貍想著，向遲遲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