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地處北方的賀國(guó)被一片清寒的雪傾覆，一眼望去盡是竹木凋零，萬(wàn)物皆為蕭條無(wú)依，宮殿的周圍仍是寒風(fēng)(fēng)肆虐，不依不饒而來(lái)，漫天大雪似若柳絮紛飛。

被大雪積壓的含霜殿再無(wú)一絲的生氣，宮人匆匆來(lái)去，一切看似平靜無(wú)極。

“阿玨，你方才說(shuō)了些什么？”只聽(tīng)見(jiàn)一道高亢的女聲入耳，似若穿云裂石，處處透著寒涼。

一襲赤紅絳衣，朱履錦絲，披散著青絲長(zhǎng)發(fā)(fā)隱約遮住了半張臉，眼睫處似覆上了一層白霜，微微顫了一顫，將瞳孔的驚惶四散。

一時(shí)間不知如何回應(yīng)(yīng)，猛一踉蹌，陡然握住一側(cè)(cè)扶手。

“阿姊，”眼前的少年眼底掠過(guò)一道寒芒，卻又夾雜著復(fù)(fù)雜的情緒，良久才吐珠而表，“先帝遺命，阿玨豈敢不從。況且，那人是宋南歸……”

傀儡，棋子，他不知他是如何從一個(gè)不受恩寵的三皇子，是如何登的上那堂皇大殿，是如何成為這朝堂之中的那一枚至關(guān)(guān)重要的棋子。

幼時(shí)母妃的教導(dǎo)(dǎo)便是遠(yuǎn)(yuǎn)離朝堂，遠(yuǎn)(yuǎn)離高墻大院，不爭(zhēng)，不搶，不奪。

卻未承想，這看似恢弘的身份，看似堂皇的權(quán)(quán)力，便是莫名其妙的落在了他的頭上。

如今細(xì)(xì)細(xì)(xì)回想，若要說(shuō)莫名其妙，也并非是全無(wú)頭緒。這些天來(lái)，看著阿姊這般籌謀，也是明白了些許原由。

在此處，成王敗寇，便是你死我活。并無(wú)什么情面可講，若要論血緣至親，也只有同胞兄妹。

兩年前，太子夭折，半年前，先帝崩逝。

今日，竟憑空出現(xiàn)(xiàn)先帝遺詔，上面將他的阿姊安排的明明白白，一字不漏，便是將賀瑯玥嫁與那宋南歸。

這一紙婚書(shū)，一道遺詔，他又如何敢不從。

所謂傀儡皇帝，當(dāng)(dāng)不過(guò)如此。

他賀瑯玨，雖為年幼，既為一國(guó)之君，自有一腔熱血，在其位，謀其事，但那宋南歸的諸多干預(yù)(yù)，將他的滿腔熱血，壓的一無(wú)所盡。

賀瑯玨雙拳而握，憤然而起，將曾時(shí)積壓的怒火一并發(fā)(fā)泄，久不能平靜。

閉眼片刻，即又乍然睜開(kāi)，青筋暴起，雙眸燃出烈火。身著常服，那道金絲紋線的大袖一揮而過(guò)，發(fā)(fā)出一道晃蕩之聲。

“阿姊若是不愿，阿玨愿與阿姊逃離這宮墻，遠(yuǎn)(yuǎn)離這朝堂紛爭(zhēng)，讓這朝堂紛斗都見(jiàn)鬼了去！僅有你我姐弟二人！”

眸瞳漸隱，思緒如潮水般推進(jìn)(jìn)，余怒未消，但不可被驚惶沖昏了頭腦，失去理智，這宮中，能夠相信的僅有這賀瑯玨一人，她的存在，在他人眼中亦是眼中釘，肉中刺。

“不必。”賀瑯玥抬起眸瞳，筆直的站立在凜冽的寒風(fēng)(fēng)中，窗紙透著幾絲光色，這冰天雪地，寒梅樹(shù)立，將她的惶然吹散的干干凈凈，咬唇看著遠(yuǎn)(yuǎn)處的寒雪。

赤紅似若染血的衣帶，裙裾翻飛而起，翻亂在那道厚重的披風(fēng)(fēng)內(nèi)(nèi)，呼吸均勻，透出一股寒涼之氣。

“阿玨，你要知道，你是皇帝，是當(dāng)(dāng)今圣上。方才所言，定要永遠(yuǎn)(yuǎn)咽到肚子里去，知道嗎？”賀瑯玥恍然垂下眸瞳，以指間點(diǎn)著賀瑯玨的唇間。指間有一縷淡淡的余香，“身為你的阿姊，亦是賀國(guó)的長(zhǎng)公主。婚嫁本由不得自己決定，嫁與誰(shuí)，有何不同。或是邊塞和親，或是籠絡(luò)(luò)朝臣，早該知曉的事。”

“阿姊……”賀瑯玨喃喃說(shuō)道，眼底劃過(guò)一絲的訝然。

在他年幼時(shí)她曾說(shuō)，鮮衣怒馬，少年郎，不可拘于牢籠，自當(dāng)(dāng)逍遙一世，自在一生。

而此刻的她，困于宮墻，下一刻，卻是拘于王府。

當(dāng)(dāng)賀瑯玥捕捉到他眼底的訝然時(shí)，失笑道：“阿玨，我是你的同胞阿姊，我的言行，與你有千絲萬(wàn)縷的關(guān)(guān)系，我若是悖棄父皇遺命，會(huì)落得一個(gè)不忠不孝不義的名聲，我的名聲尚可棄，但你不行。況且，你羽翼未滿，暫時(shí)籠絡(luò)(luò)了那宋南歸，也未嘗是壞事，待阿姊尋上幾日，取其虎符，那失了兵權(quán)(quán)的攝政王，便是孤雁失群。”

“我的婚嫁，自己本做不得主，不如成全了阿玨，也不負(fù)(fù)父皇的遺命。”賀瑯玥的嘴角斂起一抹笑意，眼底刀槍萬(wàn)仞，吞天開(kāi)戟。

風(fēng)(fēng)雪刺骨的寒冷，冷的滲人，一股股寒氣不停地如絲竹縈繞，屋內(nèi)(nèi)雖有暖爐，仍是抵不住嚴(yán)(yán)寒的冷。

賀瑯玥伸手朝外嘬了一口氣，鼻息溫余，氣息平坦，超乎于往常的平靜。

“為了阿玨，值得嗎？”賀瑯玨睜大清澈的雙瞳，透明如鏡，仿若一眼便能將其看穿，詫異的瞧著她，聲色愈來(lái)愈小，頃刻間能將其掩蓋。

“有何不值得的，若是父皇不賜婚，他日還有他鄉(xiāng)(xiāng)異族前來(lái)和親，還不如嫁與居于京都的攝政王，不至于背井離鄉(xiāng)(xiāng)。”賀瑯玥笑了笑，重重笑意下仍然掩不住她眼底的愴然。

呼吸瞬息頓住，只是怔怔的瞧著她，眸光沉寂，如一潭黝沉的死水，看不見(jiàn)底，未有絲毫神采，被風(fēng)(fēng)雪刮起的林風(fēng)(fēng)，作出簌簌作響之聲。

“阿姊當(dāng)(dāng)真放得下那個(gè)少年嗎？”賀瑯玨良久才憋出此言，小心翼翼的試探著。

話音入耳，賀瑯玥神色一滯，僅存的笑意皆為散去，眉峰一蹙，長(zhǎng)袖一撣，擊碎了冰湖一角，透出一抹寂冷。

險(xiǎn)些，就忘了他了。

塵封已久的往事，終于被賀瑯玨點(diǎn)破，竟有一般釋然的心情。

年少時(shí)的萍水相逢，少年時(shí)的偶然遇見(jiàn)，便能在她心中生出一股暖流，迢迢而起，繼往開(kāi)來(lái)，更是百感交集。

“一個(gè)都不知姓甚名誰(shuí)的人，我何必為他苦等，更何況我是賀瑯玥，本就不喜拘泥于一處，人亦是一樣。”目光陡然一轉(zhuǎn)(zhuǎn)，變得極為冰冷，聲色亦是極為森寒，心頭亦是被千里冰封，寒冷徹骨，將與屋外的寒雪融為一處。

“我做的決定，便不會(huì)后悔。請(qǐng)陛下擬定婚期。”賀瑯玥特意的加重了‘陛下’二字，隨而衣袍一轉(zhuǎn)(zhuǎn)，半伏而跪，雙手相拱，目色如冰錐，徹骨錐心，再無(wú)猶疑。

衣帶一縮，怔怔的打了個(gè)哆嗦，深吸了一口氣，那鮮衣紅袍將她襯的光滑似雪，黑發(fā)(fā)如綢，似寒冬里的紅梅，一點(diǎn)即動(dòng)，緊握住暖爐，神色亦有釋?xiě)選?

這或許是她當(dāng)(dāng)有的命運(yùn)，既來(lái)之，則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