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10日，天氣晴

今天是實習的第七個月，在腦外科的第二周。

今天有點喪，應該是從昨天開始一直延續至今天。

照例8點交班，然后跟著老師去ICU查看病人。

是個老爺爺，八十多歲了，入院診斷是“腦疝”。

他在ICU住了兩個月，能活下來很不容易。

今天他的狀態依然不錯，生命體征平穩，精神狀態也好。

嗯，可以轉上去了，老師說。

然后是本科室查房，今天不是大查房，醫生各自查各自的病人即可。

第一個是一個姓黃的奶奶，她是在街上走路時被電瓶車撞了，當即出現原發性昏迷，急診送進醫院，打了頭顱CT，以“顱內出血”收入腦外科。

來的時候她的右眼腫地很高，整個上眼皮都是隆起的，并且青紫，一看就是血腫，有雞蛋大小。

眉弓處還有長約3厘米的挫裂傷，流了很多血。

經過一周的治療，今天她的臉上的血腫已經消退地差不多了，傷口過兩天就可以拆線了。

她很高興，精神狀態一天比一天好。

第二個是個姓李的中年男人。

長期酗酒，有一天突然在家里摔倒，不省人事。他來醫院的時候，人很瘦，雙下肢的肌肉已經萎縮地很明顯了。

查了CT，提示“慢性硬膜下血腫”，問題不大，保守治療即可。

老師說他最大的問題就是貧血，和低蛋白血癥。所以最主要的問題就是補充營養。

他有老婆，再婚的。但是我從來沒有看到過。聽護士老師說人年輕，體型壯碩。

他老婆不肯照顧他，不給他做飯，只好請護工，護工阿姨每天在外面小館子里買飯，沒什么營養。

護工把他照顧的很好，每天都給他擦洗身子，躺了快一個月了，身上也沒有什么難聞的味道。

中午快下班的時候，辦公室來了一個體型壯碩的女人，二三十歲的樣子，找老師要開什么證明，說是要把李的房子賣了。

老師不同意，說就算要開證明，也要把李的兒子叫過來，不然他不會開。

從老師略顯激昂的聲音中，我能感覺到他的憤怒。

后來才知道，那是李的繼女，嗨，我還以為是媳婦呢。

中午十點半的時候，來了一個急診昏迷病人，頭顱CT提示顱內大面積出血，很嚴重，需要緊急手術。

我和老師去ICU查看病人情況。

是個老年女性，七十一歲。

已經陷入深度昏迷狀態，鼾式呼吸，左側瞳孔已經散大至5mm，巴賓斯基征陽性，各項情況很差。

護士和護工阿姨給她脫衣服，做檢查，她送來的時候就已經大小便失禁了，護工阿姨將兩層褲子脫下來，褐色的大便一大坨掉在床上，一瞬間，糞便的臭味散發出來…

我第一次看見這種情況，一瞬間屏住呼吸，跳的老遠。旁邊的護士小姐姐一直說著“好煩啊”。

老人家屬只有小女兒和女婿在，老師告訴他們老人情況很嚴重，需要立即手術治療，她這種情況，不做手術肯定會死，但是做了手術也有很大可能會死，癱瘓可能是預后情況好的。

農村里那個時候兒女生的多，妹妹說說她一個人做不了主，需要幾兄妹商量，他們一共有四姐妹，一個大哥，三個妹妹，她是最小的。

在電梯里，她首先給大哥打電話，電梯很吵，她開的免提，全電梯的人聽著。

聽見她說的情況，大哥第一句話是：“做手術要多少錢？”

老師說如果順利的話，手術要花四萬塊左右，但是住院期間還要用藥治療等等就不止四萬。

大哥不說話了。

電梯很快上去，家屬又給兩個姐姐打電話，同樣地，我們聽到，最開始都是問的要多少錢。

老人命在旦夕，她的兒女們都在為錢爭論不休，爭論誰出大頭，誰掃尾。

我坐在座位上，寫著病例，聽他們反反復復為錢爭吵。辦公室里充斥著爭吵聲，不是為人，是為錢。

老師們大概都習慣了，估計經常遇見這種情況，都平靜地做著自己的事。

十二點下班的時候，他們終于統一了意見，要做手術，老師將資料打印，家屬簽字。

中午了，我很餓，沒有和老師上手術。

下午上班時，看見老師在電腦前“噼里啪啦”打字，鍵盤敲地“砰砰”響。

我以為手術這么快就做完了。

后來老師告訴我，手術沒有做。

病人都推到手術室了，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家屬突然又說不做手術了，只好暫停，現在在ICU吊著。

我聽后不知作何反應，只跟著老師抱怨兩句。

當時覺得挺難受的，但也沒什么好評判的，只是覺得悲哀。

他們或許是真的沒有錢，那個女婿說大哥的兒子還沒有娶媳婦。

都說這世上只有一種病，窮病。

我想，我以后要努力賺錢，爭取不得這種病。

…………………………

28床是一個老奶奶，笑起來特別可愛。

每次去查房，都看到她坐在床上，看著窗外，看見我們來了，就笑。

她腦袋上總是戴著一個毛線帽子，戳在腦袋上，尖尖地。笑起來臉上的肉堆成一團，眼睛瞇成一條縫，牙齒落了好多，嘴有點往里面癟，坐在那里，笑地憨憨地，好可愛的老奶奶。

我每次看著她笑，也會跟著笑起來。

怪不得她的女兒即使常年照顧她臉上也沒有絲毫不耐煩，跟我們抱怨說她照顧兩個老人有多累，她雖然嘴上嫌棄，但是我從她的眼神感覺的出來她是幸福的。

她笑著說照顧老人好累，老奶奶在旁邊咧著嘴無憂地笑。

這個畫面我能記一輩子。

35床的葉女士是“腦疝”，手術很成功，老師說她以后自由行走是沒問題的。

當時在ICU去看她的時候，她的情況還不是很好，老師喚她，問她想不想出去，她說想，她說她還要照顧她的孫孫，兒子兒媳照顧不好。

說話都說不清的人，一直說她要出去照顧她的孫孫。

現在的她恢復的很好，已經能坐起來了，胃管拔了，現在能經口吃飯了。

真好，再過不久她就能照顧她的孫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