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里，冰盆冒著絲絲縷縷的涼氣，略微沖淡了難熬的暑熱。姜玫端起瓷碗，將碗里的綠豆湯一飲而盡，只覺得整個(gè)(gè)人都舒坦了一截。

“四姑娘、四姑娘，大夫人請(qǐng)(qǐng)四姑娘過(guò)去呢！”綁著丫髻的小丫鬟從門外進(jìn)(jìn)來(lái)，有些興奮道：“姑奶奶帶著表公子來(lái)了，請(qǐng)(qǐng)幾位姑娘都去呢！”

姜玫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頭，沒有小丫鬟五兒那么興奮，起身叫大丫鬟春雪替她更衣。姜家曾經(jīng)(jīng)烜赫一時(shí)(shí)，姜玫的祖父在世時(shí)(shí)官至太傅，當(dāng)(dāng)今圣上還要稱一聲老師，她那位姑姑便是在那個(gè)(gè)時(shí)(shí)候，定下了當(dāng)(dāng)今圣上的同胞弟弟魏王。但在那之后，祖父過(guò)世，伯父因?yàn)橥葌繚繽肆訟聛?lái)，父親還在熬資歷，姜家也就沉寂了下來(lái)。

這幾年姜家的日子雖不能說(shuō)難過(guò)，但也比不得早年的興盛，尤其到了女孩兒該議親的時(shí)(shí)候，便將當(dāng)(dāng)家的大伯母愁壞了。如今的姜家比不得早年的氣派，可若將女兒低嫁，姜家自然是不甘心的，更何況如今的姜家，還指望著女兒嫁得好，能拉拔一把，而魏王府，便是姜家能攀上的最好的人家了。

姜玫才十二歲，要說(shuō)談婚論嫁，還輪不到她，將她一道喊去，大約是為了叫堂姐的出現(xiàn)(xiàn)不顯得那么突兀，畢竟姜家世代書香，最在意規(guī)(guī)矩和名聲。但五兒顯然不那么想，想到大夫人總擺著宗婦的架子，對(duì)(duì)二房也總是召之即來(lái)?yè)]之即去的姿態(tài)(tài)，五兒便想著，自家姑娘若能入了姑奶奶的眼，哪還有大房什么事！

“三姐姐呢？”姜玫一面理著頭發(fā)(fā)，一面問(wèn)道，三姐姜翡，與姜玫是雙生姐妹，感情一向最好，只是姜翡自小就性格活潑，便是被父母拘著念書，也總能尋著機(jī)(jī)會(huì)(huì)往外跑。平日也就罷了，今日姑姑回家來(lái)，若姐姐遲遲不到，大伯母怕是又要尋機(jī)(jī)會(huì)(huì)罰她們。

按理來(lái)說(shuō)，姜家如今全靠二房撐著，便是大房夫人胡氏掌著家，也不該這么欺負(fù)(fù)二房嫡出的女兒。偏偏姜玫姐妹的娘關(guān)(guān)氏雖有親生的三個(gè)(gè)女兒，卻只寵著疼著長(zhǎng)女姜碧，姜翡、姜玫便同撿來(lái)的一般，父親雖然疼愛姜玫姐妹，但男子總不能總是摻和內(nèi)(nèi)宅的事，胡氏便仗著長(zhǎng)輩的身份，尋著機(jī)(jī)會(huì)(huì)便要責(zé)(zé)罰姜玫姐妹一回。

“三姑娘一大早便出門了，說(shuō)是曲江池的荷花開了，要摘些回來(lái)給姑娘插瓶。”春陽(yáng)聽自家姑娘提起三姑娘，也是嘆息一聲，不說(shuō)曲江池老遠(yuǎn)(yuǎn)的地方，便是挨著，這季節(jié)(jié)正是看花的季節(jié)(jié)，找個(gè)(gè)人也跟大海撈針一般。

“……”姜玫默了默，嘆了口氣，道：“罷了，大不了我同姐姐一道抄書便是了，我和春雪先過(guò)去，春陽(yáng)，你在這里等著，若三姐姐回來(lái)，便叫她換了衣裳快些來(lái)。”

春陽(yáng)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頭，道：“姑娘放心，三姑娘一回來(lái)，我便帶她過(guò)去！”

姜家的宅子是老宅，姜家最鼎盛的時(shí)(shí)候?qū)⒄幼屑?xì)的修繕過(guò)，如今落魄了，便將不用的院子都鎖了起來(lái)，一路走過(guò)去，也有下人打理道路和園子，只是下人也裁減了，便是綠葉成蔭的盛夏，也有些蕭條之感。

走了快一盞茶的工夫，才到了姜老夫人住的梅園。跨進(jìn)(jìn)院門，便聽得里面的言笑聲，繞過(guò)影壁，只見一群人坐在花廳里，姜老夫人正拉著魏王府的三公子李琦贊不絕口，胡氏和關(guān)(guān)氏在旁陪著笑，另外兩名十四五歲的姑娘陪坐在旁，都做出文靜漂亮的模樣，正是姜玫的二姐姜碧和大房長(zhǎng)女姜翠。

姜玫進(jìn)(jìn)來(lái)，姜老夫人松開李琦的手，向姜玫招手，道：“玫兒來(lái)了，快過(guò)來(lái)見過(guò)你姑姑，去年你的生辰，你姑姑還賞了一對(duì)(duì)玉兔呢！你三姐姐呢？”

關(guān)(guān)氏見姜玫過(guò)來(lái)，只看了她一眼，并沒有說(shuō)話，見姜翡沒來(lái)，便皺了皺眉，只是當(dāng)(dāng)著姜瑩的面，到底沒說(shuō)什么。

“三姐姐有些中暑了，午后便昏昏沉沉的，我叫春陽(yáng)看著，若實(shí)(shí)在不好，也好請(qǐng)(qǐng)大夫。”姜玫也不知姜翡幾時(shí)(shí)能回來(lái)，只好用這個(gè)(gè)借口拖著，實(shí)(shí)在回不來(lái)，也只好當(dāng)(dāng)姜翡病著了。

一家子住著，誰(shuí)還不知道姜翡的性子，連姜老夫人都皺了皺眉頭，到底沒有說(shuō)破，道：“你們這些小丫頭，總不知消停，這天熱，也不在屋里好好歇著，罷了，若晚些都不好，就請(qǐng)(qǐng)大夫看看。”

姜玫聞言便知這事揭過(guò)去了，連忙點(diǎn)(diǎn)頭應(yīng)(yīng)下來(lái)。

姜瑩做了王妃，身份尊貴，但今上繼位之后，姜瑩便同魏王一道，去了封地，每年也只有魏王進(jìn)(jìn)京朝覲，才有機(jī)(jī)會(huì)(huì)回京，見一見父母。娘家的情況，姜瑩看在眼里，實(shí)(shí)在也并無(wú)什么法子，瞧著兩個(gè)(gè)嫂嫂親上加親的意思，姜瑩也沒有拒絕，她一個(gè)(gè)女子，實(shí)(shí)在也只有這點(diǎn)(diǎn)法子能幫著娘家罷了。

胡氏和關(guān)(guān)氏都出身名門，姜家又是百年書香之家，原本姜瑩對(duì)(duì)這親事是沒什么疑慮的，只是今日交談下來(lái)，卻發(fā)(fā)現(xiàn)(xiàn)昔年溫婉大方的兩位嫂嫂似乎都變了模樣，行事姿態(tài)(tài)多了些小家子氣。不是知根知底的，姜瑩對(duì)(duì)于兩個(gè)(gè)侄女也生出些擔(dān)(dān)憂來(lái)，隨她前來(lái)的李琦雖不是世子，但即便有拉拔娘家的意思，姜瑩也不愿委屈了兒子。

對(duì)(duì)于姜玫，姜瑩倒是不曾過(guò)多留意，雖然都是嫡親的侄女，但姜玫年歲小，還不到說(shuō)親的時(shí)(shí)候，只賞了一對(duì)(duì)手鐲，便接著留意姜翠兩個(gè)(gè)。

大約是感覺到姜瑩的關(guān)(guān)注，雖然是親姑姑，但姜瑩做了王妃，又可能是她們未來(lái)的婆婆，姜翠和姜碧原本就有些緊張，如今更是行動(dòng)(dòng)都有些僵硬。

姜瑩略微有些失望，朝李琦使了個(gè)(gè)眼神，李琦說(shuō)了些吉祥話，便退了下去。

人也見過(guò)了，真正說(shuō)定親事是大人的事，姜老夫人見李琦退了下去，便向姜玫幾個(gè)(gè)道：“好了，你們小姐妹也不必在這里陪我們了，最近暑熱，免了你們?nèi)W(xué)(xué)里，可別將功課落下了！”

雖然有心討好姜瑩一番，但到這個(gè)(gè)時(shí)(shí)候，姜翠和姜翡實(shí)(shí)在都有些撐不住了，聞言連忙答應(yīng)(yīng)著，從屋里退了出來(lái)。

姜玫頂著悶熱的天氣，從自己住的杏園走到這里，也就喝了一口水，又被放回去，心里嘆了口氣，規(guī)(guī)規(guī)(guī)矩矩地同長(zhǎng)輩告了別，同姜翠兩個(gè)(gè)一道往外走。

走出梅園，兩人心情平復(fù)(fù)了些，但自覺表現(xiàn)(xiàn)的不好的姜碧，便將氣都往姜玫身上撒，道：“不是叫你快些來(lái)嗎？怎么磨磨蹭蹭的？長(zhǎng)輩要見還拖拖拉拉的像什么話！還有姜翡，又往哪里瘋?cè)チ耍　?

姜玫身量還沒長(zhǎng)成，比姜碧矮了些，雖然自己沒被姜碧的氣勢(shì)(shì)壓倒，但在旁人看來(lái)，就是姜碧黑著臉教訓(xùn)(xùn)姜玫，尤其梅園門口的兩名仆婦，瞧著姜碧的眼神就變了變。姜翠余光瞥見了兩人的臉色，心道正是好機(jī)(jī)會(huì)(huì)，連忙勸道：“三妹妹和四妹妹住的杏園離這邊遠(yuǎn)(yuǎn)，想來(lái)是因?yàn)檫@樣才晚了些，雖知你是為她們好，但三妹妹是中了暑熱才沒來(lái)，你就別怪她們了……”

本來(lái)就心里不痛快，聽到這話，姜碧越發(fā)(fā)不滿意，正要說(shuō)話，被大丫鬟春草拉了拉袖子。姜碧談不上玲瓏心肝，但也不蠢，見狀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雖然心頭的火燒得更旺了些，臉上的表情變了幾變，做出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道：“我不是對(duì)(duì)你們嚴(yán)(yán)苛，但我們姜家也是世代書香，不求你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至少要知書識(shí)(shí)禮，莫總是叫娘操心！行了，這天也熱，既然三妹妹病著，咱們一道去看看她吧！”

姜碧說(shuō)完，生怕姜翡反駁，當(dāng)(dāng)先便往杏園那邊走，既然說(shuō)了要去看姜翡，不管人在不在，都得走這一趟。

大熱的天，姜翠可不想跑這一趟，偏偏姜碧說(shuō)了這話，她若不去，倒顯得不關(guān)(guān)愛姐妹一般，撇了撇嘴，也跟了上去。

姜玫落在后頭，瞧著兩個(gè)(gè)姐姐的背影，暗自扯扯嘴角，本來(lái)打算順路去葡萄園摘些熟透的葡萄吃，這下也全泡湯了。

姐妹三個(gè)(gè)前后腳走到杏園，姜翠跟姜碧本是做做樣子的，但走到這里也覺得又熱又渴，便決定喝碗茶再走，也不管姜玫這個(gè)(gè)主子，徑直往里走，順嘴就喊杏園的丫鬟倒茶。才回來(lái)沒多大會(huì)(huì)兒的姜翡見姜碧跟姜翠往里走，把姜玫落在了后面，還主子一般喊著要茶喝，眼珠子一轉(zhuǎn)(zhuǎn)，瞇著眼道：“呀！大姐姐、二姐姐來(lái)了，不巧得很，我剛從外面回來(lái)，涼下的水都叫我喝光了，正叫小丫鬟燒水呢！大姐姐、二姐姐坐坐等等吧！”

“……”姜翠跟姜碧瞧見姜翡圈在椅子上，也沒有下來(lái)問(wèn)好的意思，本來(lái)就熱得煩躁更添了幾分火氣，姜翠仗著年紀(jì)(jì)最長(zhǎng)，當(dāng)(dāng)即訓(xùn)(xùn)斥姜翡，道：“姜翡，姐姐來(lái)了也不起身，這就是二嬸教的規(guī)(guī)矩嗎！”

姜玫性格柔和，便是跟兩個(gè)(gè)姐姐處不來(lái)，通常也不會(huì)(huì)起什么沖突，姜翡卻不是個(gè)(gè)好欺負(fù)(fù)的，更不怕姜翠拿母親說(shuō)事，聞言臉色都不變，依然笑瞇瞇道：“是啊，母親教的不好，大伯母教得好唄！”

姜翠被堵了一口氣，姜碧又被點(diǎn)(diǎn)炸了，怒道：“姜翠你什么意思！我娘怎么不會(huì)(huì)教規(guī)(guī)矩了！”

姜玫瞧著姜翡不怕事的點(diǎn)(diǎn)火，扯了扯嘴角，道：“大姐、二姐，要不你們?nèi)フ易婺岡u(píng)評(píng)(píng)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