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的都城，日繁華，夜靜穆。

如今秋雨剛過，尚未入夜，百姓便家家緊閉門戶。走在路上，除了秋風落葉聲，這城，靜若空城。

丞相府書房內燭光搖曳，高芝樹手執書卷倚在窗前，似老僧入定般不言不語，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相爺的心思向來深不可測，今夜亦不例外。

秋風瑟瑟夜涼如水，窗外茫茫難辨其他，他眼前素衣清顏的姑娘，越發清冷孤絕，高芝樹一時情難自禁，伸手欲攬她入懷，奈何佳人瞬間如風逝，徒留一室一癡人。

“相爺。”

門口侍衛葉義嗓音壓得極低，打斷了高芝樹的萬千思緒。

葉義在門口站了很久，都沒聽到相爺任何吩咐，如果不是這屋內殘光，他都要以為這房內無人。

“老子水都喝一缸了，他小子怎么還滾不出來？”

葉義在這里都能聽見客廳傳來的怒聲，這位周將軍脾氣急，最煩等，等得越久脾氣越大，奈何書房內到現在還沒有任何動靜。

沒過多久，廳里又響起了茶盞落地的聲音，這已經是第四個杯子了……

不過天大的事，葉義也不敢擾了相爺，反正不管多大的事，只要到了相爺這里，也是小事一樁。

等葉義數到第七個杯子的時候，書房門終于開了。

高芝樹不緩不慢地向客廳走去，觀其神態更像是閑庭信步去喝茶，而非去安撫一個被他氣得炸了毛的將軍，就連語氣聽來都讓人覺得慵懶萬分。

“周將軍，深夜前來，可有要事？”

周到看他漫不經心的模樣，想到今日朝堂之事，剛被壓下去的怒氣又蹭蹭地冒出來了，盛怒之下，直接拔出佩劍，劍指前方，再進一寸，刃便染血：

“今日陳國遞交降書，眼看兩國盟約將成，沒成想卻毀在了你手上。”

話至此處，周到殺了他的心都有，手上握劍的力度又重了幾分。

為了邊境安寧和周國百姓，古老將軍浴血多年，周國多少男兒馬革裹尸還，城外藍山下埋著的忠骨成堆，若是功虧一簣，戰火一旦重燃，后果將不堪設想。

正當周到想繼續持劍質問高芝樹的時候，突然覺得身子綿軟無力，竟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葉義連忙上前查看，發現有人隔空點了周將軍的昏睡穴，將軍武功高強在周國已無甚敵手，還有誰能無聲無息點了他的穴道？

正在這時，門口突然出現了一位不速之客，只見他踏著夜色疾步而來，劍眉星目，雌雄難辨，輕袍緩帶，格外風流，對著高芝樹端正行禮。

“深夜叨擾，還請高兄恕罪。”

隨后又直接吩咐葉義：“送我三叔回府。”

這行事、這口氣哪里是百姓口中盛贊的云英公子？

看他今日點穴手法，便知武功又精進不少。這就難怪了，自家人出手，防不勝防。

高芝樹看他毫不客氣地樣子，忍不住戲謔道：“云英公子青出于藍，將軍醒來知曉此事，不知是何反應。”

云英公子聞言毫不示弱：“我剛才可是在老頭兒手下冒險救你一命，不知我們位高權重的高相，命值幾何啊？”

一個是統領文武百官的丞相，一個是武功高強的太子師，這兩個人不管是在江湖上還是在朝堂里都是地位顯赫之人，可如今在他們身上看不到高處不勝寒的孤寂，有的只是相知多年莫逆于心的熟悉。

兩個人移步書房，談起了今日發生的兩件大事。

云英公子素愛彈琴，雖說琴技算不得出眾，但素琴表心聲，細聽也別有一番疏闊意。

此時，只見他在書房內輕挑琴弦，錚錚之聲在夜里平添了幾分惆悵意，“令妹對辛大人下手可是不輕啊！”

“打就打了吧，”高芝樹對此毫不在意，只專注眼前的筆墨紙硯。

“言官上書，談及此事，態度強硬，此事難善了。”

云英雖知他的手段謀略，以策萬全，不得再次提醒眼前人這件事情不是小事。

周國和陳國在邊境對峙多時，兩國百姓早已苦不堪言。

月前，古老將軍在邊境小勝，占了陳國幾座城池。陳國主君趁此機會提出議和，特派使臣辛安前來商談具體事宜。誰知這辛安在街上碰到了高笑笑，兩人不知怎的起了沖突。

這高笑笑是高芝樹的妹妹，從小好武事，性疏朗如男兒。昨日在長街貿然出手教訓了外邦使臣，辛大人事后直接一紙御狀告到了皇上面前。

“無妨。”

高芝樹揮毫潑墨下筆如有神，說出的話也似有千鈞力。

他素知自家小妹秉性，雖然魯莽沖動，倒也不會無理取鬧，此事定有隱情，既有隱情便可轉圜，所以也便沒什么可擔憂的。

云英見他專心書法，便走上前去瞧瞧，越看越覺得書桌上這幅字言淺意深——星辰入海不沉無底之淵。

“你可知此上聯？”

高芝樹說完又在旁邊繼續寫——皓月千里不墜青云之志。

“這是紀王爺的殘聯！”

周國上下誰人不知紀王爺寄情山水志在遠方，其詩其畫被文人墨客追捧至極，周國想拜他為師的人不在少數，紀王爺見此便在府門掛出半聯，聲稱只要有人對出下聯，便是他要收的徒弟，而這半聯便是“皓月千里不墜青云之志”。

高芝樹十三狀元郎，天子門生名滿天下，也曾試對相和，后因不被紀王所喜便沒再把這事放在心上，紀王無意收徒誰又能奈何？可現在有人對出了下聯，心思巧妙，情境相當，意境高遠，與上聯渾然一體，更隱隱有后來者居上之勢。

云英看他對著一幅字失了神，告知他今天剛收到的消息：“古語郡主已是紀王首徒，風光無限。”

想當年，這位郡主自請離宮，帶發清修，為國祈福，此后便再也沒有什么消息。

但云英總覺得今天這兩件事之間有什么關系，仿佛有什么問題是被他所忽略的，但又一時想不起來，不覺道：“正值兩國議和之時，古老將軍的女兒入了紀王府，這是圣意還是天意？”

高芝樹盯著眼前的字，此刻像著了魔一般。

她的笑她的哭，他們的故事，恍惚間竟隨著這幅字呼之欲出，在他的眼前一再重演，生動如昨日。

好友相知多年，云英見他失魂落魄為情所困的樣子，知他此時心緒不寧多談也是無益。

“郡主吉人天相，圣意也好，天意也罷，于她而言，都是助力！”

說完便縱身消失在夜色中，不留痕跡。

今夜注定難眠，紀王府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