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和十九，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潤禾山下有一小村，村中不過三四十戶人家，其中有一戶鹿姓人家。鹿家只有兩口人，醫者鹿清與其女——鹿茗。

朝陽暖，青草香，今日的一切都好。

鹿茗端了一杯茶拿了一本醫書躺到了院子中央的竹椅之上，在院角晾曬草藥的鹿清轉臉看鹿茗道：“茗兒，昨日你張大娘給你說了一門親事，你今日……”

“爹。”鹿茗打斷鹿清道：“我說過了，女兒目前還沒有婚配的心思，你別再為這事兒操心了?！甭管⒅擲锏尼t書不轉眼，偶爾端起一旁的清茶抿一兩口。

鹿清擱了手上的藥草，走上前按下鹿茗手中的醫書道：“茗兒，你已經十八歲了，若是再拖下去，日后可能真要陪我這個老頭子過一輩子了?！?

“反正娘不在了，你是我爹，是我唯一的親人，我陪你過一輩子又何妨？”鹿茗翻了一頁醫書繼續看。

鹿清正欲言說之際，不遠處響起了一陣哭嚎聲和怒罵聲，鹿茗擱下醫書與鹿清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迎面而來的那群人，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鹿茗！”

“鹿茗！你給我出來！”

約莫十來個男女牽著七八個哭嚎不止的孩童憤憤而來，女人們滿臉怒色，孩童們淚流滿面，每個孩子的嘴唇腫得如臘腸一般。見著如此情景，鹿茗的嘴角多了一分愜意的笑容，鹿清有些不知所以。

眾人入院，還不待鹿清詢問緣由，一個男娃娃就指著鹿茗哭喊道：“我們就是吃了她的糖才變成這個樣子的?！?

其他娃娃也紛紛指著鹿茗哇哇大哭起來，圓圓嫩嫩的小臉蛋配上淚眼汪汪的大眼睛，外加兩片又腫又紅的大嘴唇，鹿茗看了不禁笑出了聲。

一個女人惡聲道：“你還有臉笑，把我兒子害成這樣你竟然還敢笑？！”有人揚手欲打鹿茗，鹿清一把護住鹿茗將其擋在身后。

眾人怒道：“鹿清，你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女兒，平日里行事囂張便罷，如今竟敢對孩子下毒手了！”

“茗兒，這事真是你做的？”鹿清甚急，鹿茗不緊不慢地應了一聲：“是我做的?！?

此聲未止，眾人便叫嚷起來：“你聽聽，她自己都承認了！鹿大夫，今日之事你若不給個交代，那就別怪我們不念鄉里舊情！”

鹿清連連賠禮道歉，忙又拉過一個孩子查看他那兩片紅腫的嘴唇?？戳似?，鹿清道：“各位勿急，這只是他們吃了槲剌之后引起的紅腫之癥，用蘭漿汁涂抹后半晌便可消腫?！?

眾人嘴里罵罵咧咧，鹿茗快步進屋去取那蘭漿草，眾孩子皆淚眼汪汪瞪著鹿茗，鹿茗淡然相視。

話到難聽處，鹿茗忍不住回嘴道：“說我的教養不好，他們的教養又好得到哪里去？小小年紀就能罵出那些惡毒、不堪入耳的話，若不是爹娘教養差，就是他們本身心思惡毒。”

人群中又人冷笑道：“呵！說我們的孩子心思惡毒？你也不好好照鏡子看看你自己那副樣子！都說相由心生，相由心生，就你張的這張丑陋的臉，你心里能干凈到哪里去？！”

被說到痛處，鹿茗臉色微變，嘴角卻仍帶笑意：“我丑怎的？礙著你了？若是礙著你了你別看?。俊?

一人笑道：“我若是生成你這副模樣，我早早地就投河自盡了，哪里還有臉活在世上?！?

鹿清快步而來，方才的話應是被他聽見了，鹿清板著臉冷聲道：“都是鄉鄰鄉親，大家的話不必說得如此難聽?！?

一人又尖聲說：“鹿大夫，不是我們不顧及鄉親顏面，而是你這姑娘忒不識大體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還和小孩子計較?！?

“仗著年紀小就可以隨便罵我丑八怪？仗著年紀小就可以隨便罵我喪門星？仗著年紀小可以為非作歹？”鹿茗冷笑一聲：“我比他們大就要讓著他們？誰規定年歲大的要讓著年歲小的？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我憑什么要讓？”

這一連幾問讓眾人臉上掛不住面子，幾個女人又陰陽怪氣地罵了幾句，鹿清悶聲道：“茗兒，別再說了。”

每每到了這種時候，鹿清總是選擇忍讓，鹿茗也只好憋著一肚子委屈生悶氣。

鹿清一面用所余不多蘭漿汁給孩子擦拭嘴唇，一面道：“茗兒，屋里的蘭漿草用完了，你去采些回來。”鹿茗氣哼哼地抄上小背簍便沖出了院子。

背后的叫嚷聲逐漸小了，鹿茗再也忍不住眼淚，淚水如大河決堤一般不住外涌。摸著左邊臉上那一大塊暗紅色的胎記，鹿茗越發傷心起來。生來就是這副模樣，縱使翻遍醫書，試盡各種偏方也除不掉那塊胎記。雖不甘心，但她也無可奈何。

坐在石上哭了好半晌，鹿茗心里的怒氣消散了七八分，她橫袖擦干臉上的淚水起身去尋蘭漿草。蘭漿草身形小巧，最喜依附于老樹而長，其漿汁有解毒、消腫之功效。

鹿茗一路尋進林子，林中霧氣氤氳，石上青苔叢生，陽光透過樹梢遍灑而下，鳥獸廝鳴之聲此起彼伏。鹿茗不敢深入林子，只在深林邊緣尋找蘭漿草。

突然間，一團黑色物體從天而降，眼前樹木的枝丫盡數折斷，林中鳥獸皆驚慌四逃。

鹿茗立馬警覺起來，頓了片刻，鹿茗聽得一陣猛咳聲，確定這是人聲之后鹿茗才小心翼翼靠近。

走近一看，層層斷枝之下壓著一個男子，男子身受多傷，面有血痕，他努力掙扎推開那些壓在身上的斷枝。鹿茗見狀立馬上前幫襯，拉開斷枝，鹿茗上前扶他，只聽得男子弱聲道：“走，快走……”

鹿茗以為是他害怕自己見死不救，因而一面擦著男子嘴角的血，一面安撫他道：“放心，我會帶你走，不會扔下你不管。”

男子的瞳孔驟然放大，他一把拽上鹿茗往左方翻滾了幾周。伴隨著另一聲巨響，煙塵四起。男子吐出一口鮮血來，染紅了鹿茗的素衣。

“絮辛，別白費力氣了，今日你是跑不掉的。”一陣空靈的男聲在林間回蕩，鹿茗神色漸慌。

煙塵散盡后，鹿茗瞧見方才的地方已被砸出一道深坑，深坑旁邊站著一個玄衣男子。此人面白若雪，雙眸似海，是個俊郎之人，只是他手中那柄染血的利劍讓鹿茗看了毛骨悚然。

絮辛咳嗽了幾聲，他望著鹿茗喘聲道：“今日……算你倒霉，這下要跟著我一起死了?！?

方才絮辛道走，原是這層意思。

鹿茗慌忙起身，鬼怪妖魔之事鹿茗聽了不少，不想今日卻親眼見著了，她努力克制心頭的恐慌道：“我我……不關我的事，我只是路過……路過?！?

正當鹿茗欲逃時，那持劍男子冷聲道：“路過也好，湊巧也罷，既然來了就別忙著走。凡人命數短，幾十載的光陰不過須臾，早死晚死都是一個死，今日你不妨同他一道入黃泉，如此一來，路上也好有個照應不是？”

男子捻指微挑，鹿茗只覺自己被人死死扼住了喉嚨無法呼吸，絮辛見狀欲跑，男子扔出手中長劍，片刻之間，聽得絮辛悶哼一聲，他被長劍穿透右肩釘在了樹干上。

“螻蟻就是螻蟻，再怎么掙扎也難逃一死?！蹦兇訉⒙管酉蛐跣了詵較?，鹿茗砸中一棵樹，當即血濺長空，重重摔到了地上。

男子收回長劍，絮辛是摔到了地上。男子舒了一口氣：“玩也玩夠了，絮辛，你若是乖乖地把玄冥丹血交出來，我還可以給你一個痛快?！?

絮辛道：“司幽，你的忘性莫……莫不是太大了些？我曾不止一次地說過，就算是死，我也不會把玄冥丹血交給你?！斃跣撩涂攘藘陜?，繼續道：“而且我已將它藏起來了，除了我，無人能找到它?！蹦┝?，絮辛得意地笑了兩聲。

“是么？我還真不信這個邪。”司幽眉頭一皺，揚起手中利劍冷聲道：“絮辛，你的路已走到盡頭了?！甭管咱勂鶘恚@叫什么事？還沒活明白呢，眼下就要稀里糊涂地死了。

利劍壓下，劍氣橫掃，絮辛憑借最后一絲氣力結靈抵擋?？粗鴦庵北貧鴣恚諑管詾樽約簩⒁幻鼏韜糝H，劍氣突然爆裂，鹿茗、絮辛連同司幽皆被震飛。

司幽站穩腳跟，面色稍變：“不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