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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陳府風(fēng)波(上)
已是三更,流云鎮(zhèn)的街靜無聲息。
突的,一家鋪門被拍得“鐺鐺”作響。
歇在里間的劉裁縫披了件外衣,沒好氣地朝外屋走去:“誰啊?大半夜的!著急投胎嗎?”
劉裁縫生平最討厭別人吵他睡覺。
“劉哥,來生意了!石龍縣的陳員外家。明天的活兒。”熟悉的聲音。說話的正是狗哥,劉裁縫的掮客。
“石龍縣?真是門好生意!還得搭上我三十里的腳程。有啥明天再說,別耽誤我睡覺!”劉裁縫說著,連正要去卸門栓的手都收了回來,轉(zhuǎn)身就要往里屋去。
“劉老板,”是個陌生的聲音,莫非這趟竟是個三手活兒?“不知加到十兩能否勞您連夜啟程?”
劉裁縫一趟生意最多不過一二兩銀子,碰到極客氣的雇主,偶爾給過個五兩銀子。來人一開口便是十兩,劉裁縫連忙回身去開門,心下卻犯了嘀咕:莫不是碰上什么棘手的,少不得別人處理不了的,才這么高價給吐出來?
門一開,只見狗哥提著一只油皮紙燈籠,一副招牌的嬉皮笑臉。身旁站著一個青年男子,一身暗色長袍,身材修長。狗哥連忙道:“劉哥,這是本家來人,陳管事。”
居然是自家來人!他掃了眼狗哥,疑心是不是他見財起意,胡亂開價。畢竟狗哥接活他干活,銀錢上一向是五五分賬。
狗哥又向來人道:“這便是劉裁縫,方圓三十里地兒,手藝最好的!別管是……”狗哥眼瞧著這“冤大頭”居然坐地“漲價”,正欲夸個天花亂墜,把這樁買賣速速敲定,陳管事卻一把奪了狗哥的燈籠,一欠身,往鋪內(nèi)走去。
只見他提著這昏暗的燈籠,在鋪內(nèi)四下打探一番。
陳管事燈籠一晃,只見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目光幽幽。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只豬頭。
要說這鋪子內(nèi),東西也不多,一張長案上散落著些針頭線腦、一只工具箱、并些晚間吃剩的瓜果,還有便是這只豬頭,另割下半只豬耳置于一旁。
劉裁縫鋪子里倒也沒有什么不堪入目的,只是這位的架勢活像牲口買賣時看牙口的,看得劉裁縫心里犯怵,睡意亦去了大半,正欲給他點上蠟燭。
陳管事卻揮了揮手,說:“不必了!”
“……”
“你這人!大半夜的,吵吵了半天,又是加價,又是連夜啟程的,這下又不必了!耍人玩呢?也罷,那我也不送了,回去睡了!”說著連帶狠狠剮了狗哥一眼,“吵我睡覺的賬,回頭跟你算!”
一旁的狗哥此時臉上也有些掛不住。這人看著眼生,今日之前他也從未見過,見他一身裝束像是個有頭有臉的,談價也不含糊,毫不還口,這才大晚上的帶人過來,難道竟是個“靠不住”的?!
“我是說,不必點燈了。劉老板技藝卓絕,定能勝任。我們即刻啟程。”
“……”
真是個怪人!劉裁縫這半肚子的火加著半肚子的起床氣,發(fā)到一半竟發(fā)不下去了,真是活活憋出內(nèi)傷!心下暗自腹誹:作何非要半夜啟程?真正是擾人清夢!
“我就說,陳老板是個靠譜的!劉哥,勞您辛苦跑一趟嘞!”狗哥趕緊打圓場道。
只見中年男子從懷里掏出一小錠金屬,“這是定金,事成后再付一半。”
饒是這燈籠光線暗些,但黃白之物還能看得明白,這分明,是五兩金子!
這下,連狗哥也愣住了,手都不記得接金子。心下卻道:這家死者,莫不是叫五馬分尸了?!
劉裁縫,名叫劉進(jìn),他這“裁縫”,做的并非量體裁衣的活計,而是于尸體做縫補(bǔ),也叫“二皮匠”,即是死于非命者,有個缺肢斷腿,破皮毀膚的,行修殘補(bǔ)缺之事。又加劉進(jìn)此人甚是手巧,兼并做些遺體妝容之事。靠這一技傍身,劉裁縫在流云鎮(zhèn)也過得衣食無憂。
“待我換件衣服。”
“不必,我已備好。”說著,一把拽上他的工具箱,一把就把劉進(jìn)往馬車上拎。
待劉進(jìn)一上馬車,陳管事便點了他的昏睡穴。
等醒來,已是卯時,劉進(jìn)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身著女裝,頭上已被梳好了一個婦人發(fā)髻。雖說他干這活,客戶要求千奇百怪,無所不有,但是強(qiáng)行扮裝的,真是頭一遭!端看那陳管事,似乎有些手段,便只好隱忍不發(fā)。
陳府。
此時陳府大門上并未掛上白燈籠,府門也沒有墜著白綢。府內(nèi)小斯丫環(huán)也未著白服黑帶。想是新喪,還來不及置辦。
陳管家?guī)е鴦⑦M(jìn)并未直奔大堂,繞了連廊,穿了花園,便朝著內(nèi)宅去了。
后廳站著一位三十許的婦人,一身喪服,姿色端麗,卻是一臉憔悴,雙目血絲布滿,顯是一夜未睡。劉裁縫心內(nèi)忖度,看這婦人模樣,多半是陳員外故去,年紀(jì)輕輕成了寡婦,丈夫還是死于非命,況且看這價錢給的,估計尸體必是“不堪入目”,有些凄慘。
“夫人,”陳管事對她躬身道,“人帶來了。這是劉師傅。”
“可是個妥帖的?”
“夫人請過目。”說著陳管事從袖間取出一顆葡萄,交于夫人。
“這是?”
“正是!”
乍看此葡萄并無異樣,對著光仔細(xì)瞧來,卻有一條細(xì)細(xì)絲線縫合痕跡。一塊葡萄皮曾經(jīng)被剝開,竟重新修補(bǔ)得嚴(yán)絲合縫!
這正是劉裁縫鋪內(nèi)長桌上擺著的一顆練手葡萄。劉進(jìn)倒吸一口冷氣。他一是驚訝,這陳管事竟不知何時捎帶了來,二是嘆服,此人于黑燈瞎火之下,竟能看出這葡萄的奧妙。
“劉師傅,果然巧技!”婦人又對劉裁縫道:“劉師傅,有勞了。”
“好說,好說!”
說著,夫人引著劉進(jìn)到了東廂房。廂房內(nèi)一陣幽蘭香氣,屋內(nèi)陳設(shè)分明是閨閣女子所用。
正狐疑,夫人竟著人掀起了碧紗簾,引他入里屋。里屋擺設(shè)更為雅致,梨花木幾,上置妝奩,鏤雕著暖春戲蝶模樣,衣柜上蓋碧羅緞,窗臺上擺一盆白瓣紅脈的蓮瓣蘭。
里屋紅木榻上赧然睡著一名女子。
劉進(jìn)雖不是什么謙謙君子,也懂得非禮勿視的道理。心下狐疑:夫人帶我來此,難道?
只聽夫人道:“亡者正是小女。此番有勞劉師傅了。”
劉進(jìn)這才正眼去看那死者。只見塌上女子膚白唇朱,容色祥和,然細(xì)看之下,確已無氣息起伏。
但見她周身四肢完整:“令愛體膚健全,恕在下眼拙,不知何處需做修補(bǔ)?”
夫人似有難言之隱,半晌未應(yīng)聲。過了半天,終于對陳管事說道:“你告訴他吧。”
陳管事附上耳側(cè),對劉進(jìn)言道:“陰私之處。”又補(bǔ)了一句:“要,如同再造!”
劉進(jìn)腦中轟鳴。這……真是生平未遇過的活計!
“小女年方二八,還未出閣,不想竟為淫賊所害。我素來行善積德,沒想到家中竟遭此慘事,”那夫人啜泣狀,幾近哽咽,“這事,還有勞師傅了。事后定當(dāng)重謝。”
修殘補(bǔ)缺一事,多是生者忌憚缺肢的逝者來生投胎,落著殘疾,求一圓滿。閨閣小姐于陰私有虧,果是不便張揚(yáng)。
“這……”
“辦不到嗎?”陳管事言語中生出了戾氣。
“也不是辦不到,只是你們要求高,這‘如同再造’,對絲線要求極高,色、質(zhì)、細(xì)、韌缺一不可。你看,我這來時匆忙,不曾攜帶啊。要不我這趕緊回一趟流云鎮(zhèn),不日便回。”
只聽“啪”的一聲,劉進(jìn)隨身的工具箱忽一脫手,摔落在地,箱蓋傾倒。陳管事看似隨意,從中撿出一團(tuán)細(xì)如牛毛的絲線,道:“我看不必了,你這金匱蠶絲可堪一用。”
“什么金鬼銀鬼的?呵呵……你瞧我這記性啊,我這蠶絲啊,細(xì)倒是夠細(xì),只是這顏色,還得染染,才能天衣無縫啊!”心想,這家伙眼力倒是好,到底看到了多少東西?
“劉師傅,您要什么東西盡管開口。我必定傾力置辦。”那婦人柔聲道。
“處子血水、梅花鹿唇、凝血丹珠、無根之水、冷坑青蘭、鼠尾苜蓿。”
“東西我定會給你送來。但你若想耍什么花樣,可別怪刀劍無眼。”陳管事倒是很不客氣。
“再給備點早飯,我這一路可是水米未進(jìn)啊。我嘴挑!要滾燙滾燙的熱粥哈!”
劉進(jìn)心道備齊那幾項,總要費些時間,正好摸清門路——好逃跑!
為何逃跑?自然是為了逃命!
這夫人于“陰私”上既如此在乎,又怎會不計較男女大防?找一個男人給她亡女行此私密之事,而且,此時還剩他們孤男寡女(女尸也是女啊),同處一室?怕是這活干完了,小命也沒了,就算留條小命,說不得要斷個手,剮個眼什么的。五兩金子,原來是買命財!只可惜,都落了狗二的腰包,我連一頓好好的上路酒都沒喝著。
人一走,劉進(jìn)立刻察看起來。門窗皆有人把守,皆配有刀劍。府上守衛(wèi)看起來功夫平平,只是這陳管事,深淺不明,不便硬闖。
這時飯菜倒是給送來了。
“幸好,臨死還能頓飽飯。”他嘗了一口熱粥,果然燙嘴。
他端起粥,走到尸體跟前,“你家的粥果然滾燙。不知道澆上這么細(xì)嫩的皮膚,會不會很痛。”說著拿起了小姐一只手,就要往上倒。
眼看就要滴到手上,突然停了手。
“啊,我忘了。你已經(jīng)死了。已經(jīng)不會痛了。不過就算死了,皮膚毛孔遇熱還是會擴(kuò)張。你說,要是用它把你娘交代的地方焐熱了……”說著已經(jīng)伸手去掀羅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