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梅雨季。

西泠山上籠著濃白的霧氣，山上的樹(shù)整日困在這濕漉漉的霧氣中，好生無(wú)趣。林間偶爾傳來(lái)幾聲交談聲，被雨一淋，趕緊收了聲躲了回去。

一處山居中，長(zhǎng)廊里穿梭著幾個(gè)(gè)未脫去草木胎質(zhì)(zhì)的小童。檐下掛著銅鈴，風(fēng)(fēng)吹過(guò)，雨水撲在鈴上，鈴音顫動(dòng)(dòng)，雨水慢慢落下。

木檀清晨被小童叫醒時(shí)(shí)，迷迷糊糊地聽(tīng)著淅瀝瀝的雨聲，翻過(guò)身繼續(xù)(xù)睡去。

花拂春搖著把扇子推開(kāi)門(mén)，進(jìn)(jìn)屋踩到一只酒壇子。花拂春嫌棄地一腳踢開(kāi)，看一眼團(tuán)(tuán)著被子睡得毫無(wú)所覺(jué)的木檀，太陽(yáng)穴突突地跳。

“睡睡睡，再睡下去西泠山被人掏空都不知道。竹葉，把她給我拽起來(lái)！”

花拂春扇子一搖，窗外送進(jìn)(jìn)一縷風(fēng)(fēng)來(lái)。

木檀被憋醒，睜眼看見(jiàn)竹葉板著張包子臉，手指捏住她的鼻子，見(jiàn)她醒了，竹葉松了手，退去一旁。

木檀呼了一口氣，聞著飄進(jìn)(jìn)來(lái)的潮濕空氣，慢悠悠地起身打了個(gè)(gè)哈欠。

“你來(lái)干嘛？山里進(jìn)(jìn)賊了？”

花拂春哼她：“呦，你還有心記掛山里啊？這幾天山里那頭熊哭得快把我這山頭都給淹了，你還在這睡你的覺(jué)呢！趕緊起來(lái)。”

木檀扶著頭，花拂春施施然走出去，吩咐竹骨端來(lái)碗醒酒湯。木檀接過(guò)來(lái)喝了一大口，隨即眼睛瞪圓。

“呸。”木檀上手要擰竹骨的耳朵：“你這壞心肝的小童，還敢給我放黃連。”

竹骨咧著嘴吱呀亂叫：“姑娘饒命啊，是主子，主子放進(jìn)(jìn)去的。”

竹葉板著臉牽著竹骨走了，木檀起身去后山的溫泉池里泡了會(huì)(huì)兒，換了身衣服去了前廳。

翠翠兩只肉乎乎的手捧著臉哭著，旁邊的倆小童捂著耳朵皺著臉蹲在廊下。

木檀上前摸摸他倆的頭：“行了，下去吧，這里有我呢。”

翠翠見(jiàn)了木檀，又一嗓子嚎出來(lái)：“木姑娘！”

木檀掏了掏耳朵，倒了杯水遞給她：“我在呢，別哭了，你看你毛都哭花了。”

翠翠抽抽噎噎地跟木檀說(shuō)著，木檀費(fèi)(fèi)了好大的勁才理清楚事情的原委。

“你說(shuō)你的熊哥哥移情別戀，看上了狐貍洞的胡靈兒？”

翠翠一口啃下一個(gè)(gè)蘋(píng)果，抹了把淚花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頭。

木檀翹起腿倚在榻上，自從她來(lái)后，花拂春這賊仙人便撂了挑子，每日逛逛山頭，拎著藥簍子去采幾味藥，要不然就下山逛逛金陵城，日子好不快活。

木檀吧咂吧咂嘴，看一眼正一口一個(gè)(gè)棗糕的翠翠。

“翠翠，感情的事呢，強(qiáng)(qiáng)不來(lái)的。既然你熊哥不喜歡你，咱也不是非他不可。你覺(jué)得山下的小白怎么樣？”

翠翠傷心地咽下嘴里的糕點(diǎn)(diǎn)，嘆口氣道：“姑娘，我覺(jué)得男妖還是魁梧點(diǎn)(diǎn)好，像小白那種男妖，我實(shí)(shí)在喜歡不上來(lái)。”

木檀聽(tīng)翠翠說(shuō)著這些年倆人的快樂(lè)時(shí)(shí)光，忍不住抬起袖子打了個(gè)(gè)哈欠，她托著腮，想著自己一介女仙，怎么就成了山頭上的管家婆了？

送走翠翠，木檀看著綿綿不斷的雨，心生懶意。小童又帶過(guò)幾個(gè)(gè)妖來(lái)，等木檀忙完，看了眼訪客表，頭都大了。

初時(shí)(shí)，木檀進(jìn)(jìn)西泠山，一入深林，便覺(jué)四周起了白霧，霧中若遠(yuǎn)(yuǎn)若近地隱著數(shù)(shù)十道呼吸聲。木檀凝神，聽(tīng)見(jiàn)幾句低低的交談聲。

“來(lái)新人了，來(lái)新人了。”

“我看看，是人是妖啊？哎，你踩我尾巴了！”

“嘖嘖，看這細(xì)(xì)皮嫩肉的，渾身無(wú)半點(diǎn)(diǎn)法力，定是個(gè)(gè)好欺負(fù)(fù)的主。”

“悠著點(diǎn)(diǎn)吧，仔細(xì)(xì)讓仙人知道，扒了你的狐貍皮。”

“老規(guī)(guī)矩，甭管新人新妖，先想法子過(guò)了這道林子再說(shuō)。”

幾道影子在林間亂竄，木檀微微笑著，撐著傘緩步走著。

木檀過(guò)了林子，順著綿延的青石階往上走。

兩個(gè)(gè)粉雕玉琢的小童打開(kāi)山門(mén)，領(lǐng)(lǐng)著木檀穿過(guò)長(zhǎng)長(zhǎng)的回廊，木檀合上傘，見(jiàn)到那個(gè)(gè)搖著把扇子兀自喝茶的仙人。

木檀挑了眉，她自混沌中清醒時(shí)(shí)，睜眼便見(jiàn)一張?zhí)一嬙約海畚采咸簦鋼還燒f不盡的風(fēng)(fēng)流。

那時(shí)(shí)的木檀被這張?zhí)一騸@住，空白腦中隱隱約約蹦出些什么。

木檀咳了咳，遲疑道：“夫君？”

那張美人面險(xiǎn)(xiǎn)些裂開(kāi)，他呼了幾口氣，沒(méi)好聲道：“少裝瘋賣(mài)傻，我一介郎中，當(dāng)(dāng)不得姑娘您夫君。你這幾日昏迷，險(xiǎn)(xiǎn)些吃空了我的家底，給錢(qián)！”

木檀抿抿唇，接過(guò)那人扔過(guò)來(lái)的紙看了一眼，她吸一口涼氣，斬釘截鐵道：“夫君！”

據(jù)(jù)那美人郎中說(shuō)，木檀摔了腦子，故而她記不起從前的事了。木檀動(dòng)(dòng)了動(dòng)(dòng)酸痛的身子，模樣有些可憐。

那人一頓，溫聲道：“你如今處境艱難，我也很是不忍。”

木檀抬起頭看著他，感激地眼淚汪汪。

那人音調(diào)(diào)一轉(zhuǎn)(zhuǎn)，立著眉喝道：“但是，同情歸同情，錢(qián)，給我拿來(lái)！”

木檀沒(méi)錢(qián)，身上還病著，每次吃飯喝藥時(shí)(shí)，那人一臉的不滿，時(shí)(shí)不時(shí)(shí)還要諷她兩句。木檀吃飽飯，摸摸滾圓的肚皮，在那人嘮叨聲中漸漸睡去。

木檀捱了幾日，那人看她的眼神越發(fā)(fā)鄙夷。

“得了，看你骨骼清奇，又吃了我那么靈藥仙丸，勉強(qiáng)(qiáng)算個(gè)(gè)修仙的苗子。過(guò)幾日，你去西泠山吧。”

木檀看著那人搖著扇子坐在廳里，外面雨聲淅淅瀝瀝。

那人提著沸騰的茶壺倒入杯中：“那林子里的小友可還好？”

“還好，反正仙人醫(yī)(yī)術(shù)(shù)高超，也不必為那些小友擔(dān)(dān)心。”

木檀在西泠山住了下來(lái)，除每日修煉外，還要被花拂春捉去當(dāng)(dāng)苦力，不是去收拾鬧事的妖，就是在前廳里接待客人。

花拂春這人，總是端著一股子世外高人的樣，看什么都清高不屑，尤其是面對(duì)木檀時(shí)(shí)。

直到木檀逮住偷喝自己的酒，醉得眼泛桃花的花拂春。

看著自己埋起來(lái)滿三年的梅花釀，什么清高仙人，木檀狠狠道，這就是個(gè)(gè)無(wú)恥小賊。賊仙人漸漸本性暴露，臭美毛病多，刻薄嘴又毒。木檀下山收拾鬧事的妖時(shí)(shí)，想著花拂春的丑惡嘴臉，下手愈發(fā)(fā)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