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暑假的最后一天

“中央氣象臺高溫預警：T市的氣溫今天將到達有史以來的最高點，最高溫度有可能上升至四十攝氏度，請各位市民盡量避免外出，有關部門做好防暑降溫工作……”

林慕雪有生以來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熱。

從上午十一點開始，林慕雪就像一條缺了氧的魚一頭扎進游泳館的池子里，用心去感受冰涼的水撫摸著她的每一寸肌膚。她愜意地游了好幾個來回，直到最后一趟結束，她才從水下慢悠悠地站起身，卻猛然發現眼前一位禿頂的中年大叔正饒有興趣地盯著她。

不好！林慕雪感覺自己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來，電視劇里經常出現的對小姑娘意圖不軌的酒鬼猥瑣大叔就是這副模樣！她正奇怪今天游泳館里怎么一個人都沒有，果然不詳的預感是靈驗的……媽呀……林慕雪奮力吞了吞口水，除了頭整個身子都縮進水里，警惕地觀察著館內的各個出口，心里計劃著逃生路線。

似乎是讀懂了林慕雪的表情變化，那位中年大叔向前了幾步，蹲下來，努力擠出一個和藹的笑容，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因為這個笑舒展開來：

“小姑娘，今天市游泳隊賽前集訓提前預定了游泳館，你恐怕得去室外的游泳池了，那里也是標準泳道，抱歉。”說著他指了指館外只草草遮了一塊黑幕布的游泳池。

林慕雪這才明白過來，想起剛才對這個“大叔”各種惡毒的猜想，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搔了搔后腦勺，放出自己超級無敵必殺招之一的甜美笑容，乖巧地點了點頭，說了句“謝謝”便轉身從側面的泳梯爬上岸。

“我姓李，孩子們都叫我李隊。你呢，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正當林慕雪垂頭喪氣地向門外那個擠滿大爺大媽的池子移動時，陌生“大叔”從背后叫住了她。

“我叫林慕雪。”

林慕雪？劉隊細細把玩著這個名字。

剛才來的時候就看見這個小姑娘輕輕松松就游了十多個來回，雖然少一種沖勁兒，姿勢也未必標準，但身輕如燕，在水下只稍一擺動身體便能游出去老遠，省力又不失美感，是個苗子。

還未待劉隊思索完他的結論，林慕雪就已經坐在室外游泳池的岸邊重新戴好了泳鏡泳帽。她向遠處看了看意氣風發的市游泳隊隊員們正整齊地排著隊入館做準備活動，再回過頭來看看跟“下餃子”一樣頭挨腳腳挨頭的游泳池，認命一般地嘆了口氣，彎腰下水也躋身“餃子”的行列。

再也沒有冰冰涼涼的水溫柔地擁著，臨近正午的室外游泳池水用“餃子湯”來形容真是一點也不為過。第N次被大媽們的“神龍擺尾”擊中腦袋，第N+1次踢中別人正體不明的部位，林慕雪嗆水嗆得頭都大了。她停在池壁邊，用力咳出嗆在鼻子和喉嚨里的水，換成占地面積較小的仰泳姿勢繼續向后游去。

她把兩只手收在大腿的兩側，決定只用腿上發力交替上下拍動水面來前進，像大海上一片無依無靠的葉子一樣任由大爺大媽們施展出的各種“排山倒海”推動著飄在水面。然而沒有辦法的是，一個泳道擠了十幾個人，一旦林慕雪的兩邊同時游過去兩個人，水浪就大到仿佛要吞噬了她一般，一直要到“錯車”到一半，洶涌的水勢才平靜一些，繼而又是新一輪的“攻擊”。

從來都不準的氣象預報今天卻欠扁地準，林慕雪一邊在心里暗暗咒罵著占用游泳館的市隊，一邊無限懷念剛才清涼得仿佛處于人間天堂的觸感。她瞇著眼睛，透過黑色亞麻布的縫隙，夏季的太陽永不知累地照耀著，陽光灑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臉燙的嚇人，汗像一條條小蛇爬在她的太陽穴上，曬得她意識有些恍惚。中間泳道頂上的布有一條窄窄的裂口，彎曲的角度如同微笑的嘴角，陽光從里面溢出來……

就好像，就好像安言的笑臉。

林慕雪被自己腦海里的想法嚇了一大跳，她想她絕對是中暑了。安言溫柔地沖她笑著，雪白的牙齒整齊地排列著，臉頰的一側有一道狹長的酒窩……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林慕雪癡癡地盯著幕布上的安言，真丟人，我一定是第一個游泳時被熱死的人，但你怎么會在這呢，大人們說這種現象叫什么來著，哦對，回光返照……

那下輩子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林慕雪想象著自己是《紅樓夢》里的黛玉，在病榻上咳出最后一口血，淚光吟吟地對幻象中的寶玉喊“寶玉，你好”……

不行！我不能就這么死了咳咳咳咳咳咳咳……林慕雪還沒回過神來，身旁堅持著狗刨的大爺已經使出了一招“亢龍有悔”，一掌拍在離她腦袋只有0.1公分的水面上，遮天蔽日的水浪裹挾著汗味落在她唯一露在水面上的臉上。霎那間，林慕雪感覺自己要窒息了，鉆進鼻子里的水倒流進肺里，咳得驚天動地，眼淚水抑制不住地往外流。

好不容易換上一口氣來，林慕雪這才發現那位“喬峰”大爺也停了下來，正滿臉歉意地望著她。

“我沒事咳咳，大爺，咳咳咳咳咳，真沒事，咳咳咳咳咳，您接著游吧咳咳咳咳咳咳。”林慕雪擠出一個善意的笑，一邊咳嗽一邊艱難地避開正游著的人群向泳梯走過去。

這泳是徹底沒法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