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diǎn)(diǎn)，榮城最繁華的商業(yè)(yè)街——富江街的一家名牌鞋店里，闊大的水晶吊燈耀眼異常，纖塵不染的落地鏡中映出一雙雙整齊排列的新鞋子，顯得著實(shí)(shí)有些壯觀。

這家鞋店專營(yíng)(yíng)女鞋，是榮城本地一家企業(yè)(yè)的自有品牌，雖說(shuō)不是什么國(guó)(guó)際大牌，設(shè)(shè)計(jì)(jì)也平平無(wú)奇，然而上到榮城各家華麗名媛，下到格子間里的精致上班族，好評(píng)(píng)度都頗高，原因只有兩個(gè)(gè)，一個(gè)(gè)是鞋子本身的舒適度，另一個(gè)(gè)就是店里周到的服務(wù)(wù)了。

“周小姐，我們店長(zhǎng)(zhǎng)知道您喜歡穿新款，這是這一季的所有新款，都在這里了，請(qǐng)(qǐng)您挑選試穿吧。”

三個(gè)(gè)一樣打扮的年輕女服務(wù)(wù)員，全都身穿白色襯衫和黑色包臀工裝裙，整齊站成一排，熱情微笑著看向坐在對(duì)(duì)面闊大絲絨沙發(fā)(fā)上的女人。

此時(shí)(shí)坐在沙發(fā)(fā)上的，便是榮城數(shù)(shù)一數(shù)(shù)二的地產(chǎn)(chǎn)企業(yè)(yè)長(zhǎng)(zhǎng)傳地產(chǎn)(chǎn)的千金，人稱“小魔女”的周旗。

她今年22歲，早已在富江街出了名，因?yàn)榧依鎘繡X，經(jīng)(jīng)常在這條街上掃貨，只要有看上的，不論多貴一定會(huì)(huì)買。本來(lái)像她這樣出手闊綽的金主，各家店鋪都是舉雙手歡迎的，然而只有一點(diǎn)(diǎn)，她的眼光太挑剔。

周旗的目光在地上的鞋子里掃了一遍，漫不經(jīng)(jīng)心地道：“只有這些？不是還有巴黎時(shí)(shí)裝周獲獎(jiǎng)(jiǎng)那批嗎？”

三個(gè)(gè)店員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店長(zhǎng)(zhǎng)劉玉爾忙過(guò)來(lái)，禮貌一笑道：“周小姐，那批獲獎(jiǎng)(jiǎng)的是樣品，正式的商品要明天才能上架，要不您再耐心等一天？”

周旗秀眉一蹙，不動(dòng)(dòng)聲色地看著自己剛做的指甲。

“可是你們外面的廣告都打出來(lái)了呢。劉店長(zhǎng)(zhǎng)，如果今天穿不到獲獎(jiǎng)(jiǎng)的鞋子，我以后可不來(lái)了哦！”

周旗揚(yáng)(yáng)起一張俏臉，雖然是笑著說(shuō)的，卻讓劉玉爾心里一驚，如果“魔女”不來(lái)，業(yè)(yè)績(jī)(jī)可是要掉一半的！

劉玉爾趕忙陪笑道：“周小姐，您稍等，我馬上幫您調(diào)(diào)貨。”

劉玉爾反身回到服務(wù)(wù)臺(tái)(tái)，快速撥了個(gè)(gè)電話。

“麻煩你了，快來(lái)救一下場(chǎng)(chǎng)吧！這邊有個(gè)(gè)顧客非要穿那批鞋子……嗯！你快來(lái)吧！”

掛了電話，劉玉爾又來(lái)到周旗身邊，開(kāi)始想盡辦法跟她聊天打發(fā)(fā)時(shí)(shí)間。

過(guò)了幾分鐘，周旗有些不耐煩了。

“鞋子到底什么時(shí)(shí)候能到啊？我還有事呢。”

劉玉爾抬手看了下腕表，“我出去看一下，應(yīng)(yīng)該馬上就到了！馬上！”

她焦急地來(lái)到店門口，目光四下搜尋著。

突然眼前一亮，好像黑暗中看到了曙光。也不顧自己還穿著窄到家的一步裙和十公分的恨天高，急匆匆朝一個(gè)(gè)身影跑過(guò)去。

那是個(gè)(gè)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同樣穿著啟泰的工裝裙，腳上卻穿了一雙平底布鞋，步履輕盈，走得又穩(wěn)(wěn)又快。手里抱著七八個(gè)(gè)鞋盒，摞起來(lái)比人都高，把她的臉都擋住了。

“我就知道你能及時(shí)(shí)趕到！辛苦你啦！”

劉玉爾小心替她拿下來(lái)最上面兩個(gè)(gè)鞋盒子，一張清清白白的瓜子臉露了出來(lái)，雖然樣貌并不令人驚艷，但是一雙眼睛卻十分靈動(dòng)(dòng)，隱隱透著一股子親切。

這女孩叫金栩荷，是這家鞋店總店的服務(wù)(wù)員。

“玉姐，客人怎么樣了，沒(méi)耽誤吧？”

劉玉爾笑道：“果然不愧是我們啟泰的‘神行小太妹’，連專業(yè)(yè)的跑腿公司都趕不上你！沒(méi)事，快走吧！”

劉玉爾和金栩荷一起來(lái)到店里，整整齊齊把八個(gè)(gè)鞋盒擺在周旗面前。

“周小姐，這是專門從總店調(diào)(diào)的貨，讓您久等了！”

不到五分鐘就能緊急調(diào)(diào)貨過(guò)來(lái)，確實(shí)(shí)是訓(xùn)(xùn)練有素的服務(wù)(wù)，連周旗都覺(jué)得有些佩服。不愧是能開(kāi)在富江街上的品牌鞋店，有時(shí)(shí)候顧客對(duì)(duì)一個(gè)(gè)品牌的認(rèn)(rèn)可，恰恰體現(xiàn)(xiàn)在這些看不到的細(xì)(xì)節(jié)(jié)里。

盒子一個(gè)(gè)一個(gè)(gè)打開(kāi)，露出那批獲獎(jiǎng)(jiǎng)的鞋子。看樣式，并不是什么驚世絕艷的絕版，反而感覺(jué)有些普通。

周旗隨意拿起一雙看了看，又放回去，嘀咕了一句：“也沒(méi)見(jiàn)得有什么好，這屆評(píng)(píng)委的眼光也不怎么樣嘛。”

客人對(duì)(duì)鞋子不滿意，作為店長(zhǎng)(zhǎng)的劉玉爾也不好說(shuō)什么，只好尷尬地保持微笑。

金栩荷在一旁笑道：“這位小姐，這批鞋子雖然表面上看著并不出彩，但是舒適度是無(wú)與倫比的。就好比您手里這一雙，鞋面與鞋底縫合的地方，是個(gè)(gè)完美的弧形，要200多道工序呢，即便是高跟鞋，也可以兼顧輕盈與舒適，穿上它，會(huì)(huì)感覺(jué)特別自在。您可以上腳試一試！”

劉玉爾向她投去鼓勵(lì)(lì)的一瞥，這丫頭看不出來(lái)還挺專業(yè)(yè)。

周旗背對(duì)(duì)著她，聽(tīng)她講得頭頭是道，心里不禁暗自點(diǎn)(diǎn)頭。像她們這些經(jīng)(jīng)常要受高跟鞋蹂躪的人，非常清楚找到一雙合腳又舒適的高跟鞋有多難。

“行吧，幫我拿一雙……”

周旗轉(zhuǎn)(zhuǎn)身準(zhǔn)(zhǔn)備坐下試鞋，不經(jīng)(jīng)意間看了一眼金栩荷，一見(jiàn)之下，卻不由得愣住了。怎么這么眼熟？

這挺拔的身高，挺拔的脊背，還有那雙靈動(dòng)(dòng)的眼睛……

“你？你是……”

金栩荷聞言抬頭，剛才周旗一直背對(duì)(duì)著她，這時(shí)(shí)候才看清楚她的臉，笑意瞬間凝固。

記憶，如山呼海嘯般回到了她的腦海中……

四年前的一個(gè)(gè)夏日，一群衣著亮麗的女孩把她圍在教室的中間。她們推搡她，打罵她，用最惡毒的語(yǔ)言攻擊她，而周圍則是另一群袖手旁觀的看客。

“現(xiàn)(xiàn)在你還有什么話說(shuō)？”

18歲的周旗明媚而美麗，兩只手臂交疊在胸前，眼神銳利，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輕蔑。

“不是我，我沒(méi)有……”

與周旗的咄咄逼人相比，她的辯解顯得十分無(wú)力。

好不容易才來(lái)到榮城高中上學(xué)(xué)，然而卻莫名其妙卷入一起“緋聞事件”，對(duì)(duì)她寄予厚望的章老師被逼離開(kāi)學(xué)(xué)校，而她也被迫退學(xué)(xué)。

“一定是有什么誤會(huì)(huì)……”

“哪有什么誤會(huì)(huì)！就是你害的章老師！可惜你這楚楚可憐的模樣，他再也看不到了。”

周旗拿過(guò)一個(gè)(gè)有些舊的背包，丟在地上。

“學(xué)(xué)校的公告已經(jīng)(jīng)出來(lái)了，你看到了吧？你已經(jīng)(jīng)被開(kāi)除了！這是你的東西！趕快滾，別在這丟人現(xiàn)(xiàn)眼了！”

“你們打我，罵我，都可以，可是為什么？為什么是章老師？”

此時(shí)(shí)的她胸中涌起無(wú)限憤慨。在這舉目無(wú)親的地方，章老師曾是她在冷酷學(xué)(xué)校生活里的唯一光亮。他鼓勵(lì)(lì)她的理想，欣賞她的天分，教她繪畫技巧，還為她打開(kāi)藝術(shù)(shù)之門。他是她最尊敬的人，他的人品和個(gè)(gè)性，她絕對(duì)(duì)能保證。無(wú)論如何，他絕不是那樣的人。

“為什么？”周旗嘴角抽笑，湊近她的耳旁。

“我實(shí)(shí)話告訴你吧，你，不配跟我們?cè)諞黃穡靼琢藛幔肯淪v胚子，就只能在下賤的地方待著，別妄想來(lái)這里攀高枝。”

周旗聲音不大，可是口吻卻異常寒冷。

原來(lái)是因?yàn)槲也慌滸　：牽沂遣慌涓銈冞@群“天之驕子”為伍。

她深吸了一口氣，生生咽下涌上來(lái)的淚意，然后揀起背包，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校門。

從那一天起，一個(gè)(gè)念頭在她心里生了根。那些看不起她的人，那些質(zhì)(zhì)疑她的人，總有一天她會(huì)(huì)讓他們閉嘴。還有章老師，她一定會(huì)(huì)找到他，問(wèn)清楚真相到底是什么，絕不讓他白白背上罵名……

劉玉爾眼見(jiàn)情況有些復(fù)(fù)雜，小心翼翼地問(wèn)到：“小荷，周小姐，你們……認(rèn)(rèn)識(shí)(shí)？”

“這不是我最親愛(ài)的同學(xué)(xué)金栩荷嗎？竟然在這里上班啊？”

周旗比18歲的時(shí)(shí)候更加漂亮了，可是看她的眼神依舊輕蔑。

劉玉爾和另外三個(gè)(gè)店員錯(cuò)(cuò)愕地看著金栩荷，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而讓她們更加難以置信的是，一向溫和開(kāi)朗的金栩荷，竟然也會(huì)(huì)露出這么可怕的表情，既冷漠又疏離，好像變了個(gè)(gè)人似的。

過(guò)了一會(huì)(huì)，金栩荷抿了抿唇，眼光向下，像是沒(méi)聽(tīng)見(jiàn)周旗的話。

“劉店長(zhǎng)(zhǎng)，鞋子送到了，請(qǐng)(qǐng)您簽字確認(rèn)(rèn)一下，我這就回去了。”

劉玉爾回過(guò)神來(lái)，趕忙應(yīng)(yīng)了一聲，去服務(wù)(wù)臺(tái)(tái)簽字。金栩荷正要轉(zhuǎn)(zhuǎn)身離開(kāi)，周旗突然喊住她。

“等一下！”

金栩荷身形一頓，抬眼看著她。

“你拿過(guò)來(lái)的鞋子，我還沒(méi)試呢，怎么就要走了？”

“讓劉店長(zhǎng)(zhǎng)幫你試吧。”

“可是我就是想讓你幫我試呢！”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周旗絕對(duì)(duì)是故意的。店里的火藥味突然濃了起來(lái)，所有人都開(kāi)始提心吊膽。難道“魔女”要發(fā)(fā)飆了嗎？

劉玉爾趕忙走過(guò)來(lái)賠笑道：“周小姐，我來(lái)幫你試吧！她不是我們店里的人……”

“劉店長(zhǎng)(zhǎng)，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周旗的語(yǔ)氣依舊輕描淡寫，然而眼神凌厲，讓人只看一眼就不寒而栗。

瞬間，當(dāng)(dāng)年那種屈辱的感覺(jué)再次襲來(lái)，讓金栩荷心中一直壓抑的怒氣值不斷上升。然而她知道自己不能發(fā)(fā)作。她好不容易才在榮城立足，如果這個(gè)(gè)時(shí)(shí)候不低頭，不僅劉店長(zhǎng)(zhǎng)，可能連他們店長(zhǎng)(zhǎng)也會(huì)(huì)無(wú)辜受累，甚至自己的工作都要不保。

她太了解她們這些“重度公主病患者”了。之前就有一位同學(xué)(xué)，因?yàn)榕K了周旗的衣服，而被勸退學(xué)(xué)。總之，現(xiàn)(xiàn)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shí)(shí)候。

金栩荷深吸一口氣，一步一步走到周旗身邊，嘴里的話幾乎是一個(gè)(gè)字一個(gè)(gè)字?jǐn)D出來(lái)的。

“好，我?guī)湍閽嚕　?

金栩荷面無(wú)表情地拿過(guò)鞋子，來(lái)到周旗面前，猶豫了一下，彎腰蹲了下來(lái)。

周旗一張畫著精致妝容的臉，突然湊到她面前，挑釁地一笑，輕聲說(shuō)道：“這種工作果然很適合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