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列德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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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丨舊報
一年總有那么幾個月會覺得渾身乏力,四肢難以舒展,腦子快要退化掉,我自從當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所謂的”作家”(當然這都是我自己臆想的,我會是什么作家?)每天面對打字機上那些經常按下去就跳不起來的按鈕,我真想把他們扣下來踩成爛泥,當然這種過激的想法只會存在一小會兒。這臺德國產的奧林匹亞打字機,每個鍵帽里都藏著古拉格的雪。
天花板震落的灰飄在頁腳被啃食的《星火》雜志上,我又聽到伊萬卡在廚房里大聲尖叫,像批判著“鼓吹美國生活的叛徒”,伊萬卡是什么,是娜塔莎給耗子取的名。
我們從老家搬到莫斯科之后,家里很久沒有雇傭清潔工了。但現在,我不知道該如何對娜塔莎說,”聽著,女兒,我們得搬走了,房子得賣了”,或者我會說,”女兒,很不幸,你知道嗎?老爸可能失業了”。
我現在得停筆,去看看地下室里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該扔的該帶走的,你說說,我還是有些成就的吧?在莫斯科能買到一座小洋房,這玩意居然還有地下室!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還有”伊萬卡”們!但這種成就突然間就成了累贅,我真不知道年輕時候為什么會覺得自己可以永遠才學思涌。
指甲縫里塞進報紙的霉斑,油墨蹭在手上,聞起來像斯大林格勒坦克廠的柴油,掀開霉變的《金融圈特刊》,下面壓著娜塔莎的舊紅領巾,少先隊早就不讓戴了,可她還偷偷留著。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舅舅去世之前有個習慣,他訂購的金融圈特刊永遠要攢著。
我是很討厭這種行為的,你看著以為是什么經濟時報,其實也就是窺探那些金融界大佬的私生活,果然是特刊,真不地道。但他那張1929年的報紙貌似讓我找到了事情做......
我怎么描述我面前這張發黃褪墨的報紙呢?或許,我已經描述出來了,上面寫著:瑪菲亞插足美洲銀行總裁威廉姆斯和總裁夫人艾蓮娜。這些人真的沒事可干,有那些心思去找小道消息,為什么不多花時間把那能藏著大米的胡子刮一刮?
我在美國州立大學上學時,見威廉的方式從開始的小道記者偷拍的身影,到后來他和艾蓮娜夫人一起出現在經濟時報上,他的視線幾乎沒有從身邊的艾蓮娜夫人身上移開過,威廉凝視艾蓮娜的眼神,和我在圣維望大學走廊畫像里看到的如出一轍——那種想把自由的白鴿關進金籠子的眼神。我也有幸和朋友去過圣維望大學,艾蓮娜夫人畢業于此,那時,大學的楓林走廊上還掛著艾蓮娜夫人的畫像。我們觀看了她畢業時的演講視頻,她是個平民,但始終有一份自信和獨立的新時代女性的氣魄。之后是蘇美冷戰,我從不評判戰爭,但我從經濟學畢業后就立馬回到圣彼得堡居住,輾轉幾個城市后到了莫斯科,意想不到的是,一直生活在讓我遙不可及的金融界上層社會的威廉先生,也居住在了莫斯科。
說實話我不愿尊稱他為先生,我并不知道他對愛情是否有不忠,不說至死不渝,既然要讓艾蓮娜夫人不合群地走進他們的上層生活,那么至少在她死后他應該悼念一番。在我看來,艾蓮娜夫人絕不是一個拜金主義的女人,威廉要是真的愛她就不該讓她陷入泥潭。
就像華爾街那位中國高管周康先生說的那樣:“她不屬于威廉獨有,而是芳華了一整個金融界人士的青春”,周先生說完就醉倒在威士忌里,酒瓶標簽是星月島特供——那島從來只產仙人掌。
為什么能給她這么高的評價?首先,她性格獨立,這就意味著她是你用金錢也無法控制住的女人;其次,她貌美而不驕縱,她的美貌不像瑪菲亞那樣瘦骨嶙峋仿佛白雪公主的后媽,她的美猶如春季暖陽,因為她很愛笑;第三,她溫馴謙和,她堅信人生而平等,從不會恃強凌弱;最后,金融系統的主席們搶著收她為徒,要知道,她可是圣維望大學里頭一個代表師生演講的女學生,她的優秀程度可想而知。
而如今,這些也不過成為大眾對那段歷史捕風捉影的線索罷了。
但這個美國經濟大蕭條時期的虐戀,在我看來可閱讀性堪比辛普森夫人和愛德華八世,研究性也相當于亨利八世和妻子凱瑟琳以及情婦安妮博林。
怎么說呢?一個是為了愛情不惜一切代價,一個是為了自利不擇手段。愛德華八世擁有了江山,但他只為辛普森夫人一個人傾倒;但我更傾向于把威廉和艾蓮娜夫人的愛情比作亨利八世和他的第一任妻子——西班牙公主凱瑟琳,眾所周知亨利八世是個殺妻偏執狂魔,自己本身患病無法育有子嗣,他為了安妮博林千方百計要休了凱瑟。
美洲銀行在大蕭條前期可謂是憑一己之力幾乎壟斷了80%的經濟市場,那時候沒有一家報社膽敢刊登出總裁威廉的照片,因為只要登了他的照片,迎接他們的就是倒閉,人人都覺得威廉的臉是個詛咒,直到他和艾蓮娜夫人在一起上了新聞后,詛咒才消失。如果威廉和艾蓮娜是女生們100%夢寐以求的愛情,那么我覺得,艾蓮娜夫人是那100%之外的人。為什么?你見過哪家總裁夫人嫁給一個年輕有為的大富豪后還親自出來工作的?
或許他們始終沒有結婚證,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艾蓮娜從來沒有因為遇到威廉而失去自我,忘了初心,這也許就是最讓威廉著迷的地方吧?
我記得上學那會兒,鋪天蓋地都是艾蓮娜的消息,每當金融圈召開宴會后,絕對有大部分人去打通關系,只求能拍到一張威廉和艾蓮娜的合照,有的報社比較幸運,得以派人去到上層宴會上一覽芳華,甚至連艾蓮娜夫人頭發里的珍珠別針他們都能推斷出是哪家珠寶商所制,或是特制。
沒錯,我對他們的事挺感興趣的,既然威廉那么愛艾蓮娜夫人,愿意為了她出現在公眾視野,多次公開在媒體面前直呼她為”我的摯愛”,為什么瑪菲亞的插足還能得逞?難道一切都是威廉在演戲。
報紙上說艾蓮娜夫人的死,是因為威廉想要偷腥,把瑪菲亞偷偷帶去象征著威廉愛情的星月島,讓艾蓮娜夫人突發心臟病,不治而亡,但后來為什么沒有為艾蓮娜夫人舉辦葬禮?
一層又說艾蓮娜夫人并沒有死,她不過是受夠了威廉的那些酒池肉林,選擇離開而已,不論如何,這些永遠只是猜測,我起碼得清楚威廉是個什么樣的人才是。
況且艾蓮娜夫人在上層人士中的口碑一直很好,她除了參加宴會時會穿威廉給她搭配的華服以外,不管是在美洲銀行大廈上班時,還是在日常生活里,她的穿著都是十分平民。況且,即使做了總裁夫人,也從來不對下屬大呼小叫,都是彬彬有禮,和威廉家里的幫傭口中的瑪菲亞完全不是一個風格,幫傭們說瑪菲亞的裙撐能藏下三本《真理報》,而艾蓮娜的棉布裙口袋里總裝著分給流浪兒的硬糖。說威廉愛上了蛇蝎心腸的女人而拋棄以前那位白月光,這些猜測未免太牽強了。
我想知道她死后應該葬身何處?可有人為她悼念?當瑪菲亞出現時她是否有一些態度?總而言之,威廉為什么要拋棄她,轉而愛上一個連背景家世都無從知曉的女人?
突然想起馬林科夫上臺后查封的《真理》副刊——他們總說揭露真相,可真相的標價從來比面包貴
記得上次一起吃晚餐的時候洛夫說過,他的小姨子在威廉家里做幫傭,薪酬不低,而且威廉的母親是個莫斯科人,他退休后就回到了母親的故里。我總以為是湊巧,但洛夫還告訴我,威廉并非懷念故鄉,他是怕美國稅務局查他海外資產!他買下的公寓正好在蘇聯外貿部對面。
前年他要刊登《熔斷》的時候,就是洛夫貼著臉皮子把樣板拿給他看,他才同意在我們報社刊登的,反正只要是跟威廉沾了邊的人,都能得到那么一桶金。我至今還記得洛夫從威廉家里出來以后對我說,”威廉先生好得不得了!我見到他時手心都在出汗!!!”,我不過是隨口問了一句,”有多好?”,他回我,”傻子列德?你不知道《熔斷》只在我們報社出版嗎?
之后洛夫和我說話時總是不停用舌頭舔金牙,那是他報道《熔斷》后鑲的。
我這里還剩一些攢下的錢,刨去了日常開銷和女兒的學費以外,賣房子得到的錢應該足夠讓我和女兒無憂無慮一陣子,但愿我今晚睡覺時不會一直想著這件事,但要是能把這件事搞清楚了,我或許可以得到一筆不小的稿費,至于是修改還是原封不動的發表,是洛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