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得洂清淺被撿回來時年已及笄，她呆坐在半人高的野草之中，兀自咀嚼著什么。血污遍布全身，如從地獄而來。

身后殷紅的殘陽將她的身形化成剪影，遙望四周，臥尸未寒血半凝。

“還活著嗎？”身畔響起的聲音清淡冷冽，如松林與風的合唱。

半闔的雙目毫無反應。

“吃這個。”蒼勁而修長的手握住了半顆怪異的果實，那果肉正在掙扎。

瞬間，沾滿血色的軟掌抓緊了潔凈的腕，不安的果肉化作汁液迸裂在唇齒之間。她無機質的眼從下往上望著，卻讓壓迫感從腕間蔓延至心底。

來人恍惚了一下，便立即穩定了心神，嗓音冷漠而疏淡。

“籠子外的禁果，不能吃。”

依舊如同未聽到一般，將納入唇舌的果肉吞噬殆盡。

“還記得名字嗎？”他半睨著眼，居高臨下，有如俊美而疏冷的神明。

這次她卻有所反映了，只是那模樣像極了顫糯的兔子，唯有眼尾那一縷薄紅還殘留著兇惡的影子。

洂清淺抬眼卻是茫然，自己怎會坐在戰場之中，從哪來，到哪去，生如浮萍一般，完全摸不著頭緒。

羲辭見那目光似是未聚焦在自己身上，抬手抹去了她臉上的臟污，聲音依舊冷漠。

“若想活著便自己跟上。”

她木然的撐起身體，踉踉蹌蹌跟在那抹與夜同色的身影后面，仿佛追隨著一襲渴望卻不可觸碰的夢境。

一晃便是三年，

辰月，雪消已凈，春意盎然。

祭神大典的開始意味著籠子里又要熱鬧一番了，這既是神選的日子，也是為數不多通道開啟的日子。

凌州大陸上來參加盛典的人們可在離神殿最近的城市落腳，且經過層層篩選之后獲得勝利的三個，則會由神殿中的接引神官驗明身份，乘坐湖中唯一的一艘渡船來到神殿，等待獲勝的獎勵。

“最近流行的風格又開始復古了嗎？”洂清淺望向其中穿著煙管褲，卷著整齊短發，如同古老畫報里簡約的織物打扮在一眾崇尚飄逸古風和金屬感強烈的機甲里顯得格外顯眼。

“我以為你這個小丫頭是不關心這些的。”燕翎半睨這眼朝遠處掃視了一圈。

“誰說的，我也是弄潮兒~”說著她撩起了漸變竹青繡花對襟襦裙的下擺，露出了乍看上去并無特殊之處的繡花鞋。

“鞋子？”燕翎挑了挑眉。

洂清淺用腳尖快速點地兩次，而后繞著小圈走著，鞋履所走之處，皆乍現棋盤綴花，又隨著下一步的踏出呈水墨消散。

“喲？最近小姑娘都喜歡這種了？”

“預定了好久呢~可惜師父總是不樂意讓我離開神殿玩。”

“華而不實的東西。”竹喧咬了口果子，興致缺缺的靠在一旁。

“你這叫不懂生活情趣。”她翻了個白眼，頗為不屑。

“你這就叫做懂了？”他盯著她，額頭上出現了雪豹般的花紋。

“當然~我的愿望可是做個假神仙，有閑又有錢啊~自然是懂得生活情趣的人啦~”

“居然真的認為自己懂啊....”

洂清淺這才注意到他額上的花紋，連忙捂住眼睛。

“竹吵吵！不至于吧？這種誘人說實話的能力就當白菜用的？”

“我不喜歡謊話，不過真稀罕，你居然是認真的。”

竹喧睨了她一眼，不予解釋，如今的世界里，虛幻與現實溶去了邊界。

天生能掌握法力的人和妖力十足的非人類是不需也不屑于這些小玩意的。

他們把這些由普通人類制造出的仿生制品叫做“人工”，多半用于服務或彌補沒有法力人類的不足。

而竹喧作為數量稀有的孟極，山海上古猛獸，神殿情報大牛，諸多壓死人的名頭下，身上無一處不是華而有實的物件。

有用且富有品位的東西才是他所鐘愛的。

“今年你倆的cp粉居然做了這個……”洂清淺一臉震驚的望向湖對岸人山人海中突兀而巨大的全息投影，兩人親昵的互動場景躍然至眼前。

“當然了，同本座這樣集美麗與英氣于一身的大妖，世間罕有。而羲辭是本座喜歡的人，自然卓爾不群。”燕翎隔岸拋著飛吻，對岸出現了此起彼伏的歡呼聲。

“你是不是又到街上搜刮了師父的畫像？”

“怎么可能…我還買到了限量周邊~羨不羨慕？”

“羨慕個...大頭鬼，放著活人不好看嗎?”

“小丫頭可是有很多不懂的呢~”燕翎跑了個媚眼兒。

“你說說，她們知道你跟師父至今沒成為一對會不會特別失望？”

“羲辭與我頭發顏色都是一樣的，怎么不是一對了？想當初，他還摸著我的頭發贊嘆華容婀娜呢！”

洂清淺想了想那畫面，腦子里默默補充了一下師父一本正經撩漢的模樣，槽點太多......

“燕翎！”洂清淺突然認真到，“要不我們停止互相傷害吧，剛想象那個畫面…我八卦起來可有的你受的？”話沒說完，便上下打量了一下燕翎。

“八卦？本座還沒怕過。”燕翎歪著腦袋看著她。

她抿了抿嘴，好吧？

“我很好奇～你們倆誰更厲害？”

“！！自然是更帥的那個！”

“皮相倒是真沒話說……”洂清淺看著燕翎一雙顧盼生風的桃花眼，淺藍色的瞳仁配上被黑綢帶束起的淡紫色卷發，透露出一股妖冶的異域風情，如刀斧雕刻般的五官又將這份妖冶減弱了一些，散發了幾分男性荷爾蒙的氣息。

“可惜腦子還是胚胎狀態，所以你肯定是弱的那個。”洂清淺捂嘴笑道。

“弱？”

“還自戀。”

“自…戀…？”

“燕三歲，小公舉，羲辭癡漢！作為貓科不會賣萌！”

“你…！”燕翎覺得身中數刀。“清淺啊~”

“怎么啦？”

“你喜歡....飛嗎？”

那個“飛嗎”洂清淺是沒聽到了，忽然被甩上高空的驚險，就像是極限運動，只是毫無保障的極限運動讓她的心臟幾乎都要跳出來。

“哇！你看天上！”

“那是什么啊？新的宣傳？”對岸的人開始嘰嘰喳喳的看向天空。

“燕.....翎......！！！！！”

“原來是燕翎的粉絲啊。”

“這屆粉絲真是厲害，佩服佩服。”

見狀，竹喧打了個呼哨，一只純黑色巨型當扈顯出身型，他猛地躍起，準確的將洂清淺接住，而后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落在了語闕閣內。

“燕翎！！！！！”洂清淺氣急敗壞，但仍舊捂著咚咚直跳的心口。

“怎么？天上這么好玩，還想著再去一次？”燕翎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如今的和平相處條約可還記得？何況，羲辭大人也不會同意讓你傷害她。”竹喧向前一步將洂清淺護在身后，娃娃臉上滿是認真。

“我才不去呢！我要去跟師父告狀～反正你最害怕他了~”洂清淺躲在竹喧身后暗搓搓的朝著燕翎比了個鬼臉。

死穴。

燕翎額上冒出青筋，死丫頭，挺會的。

“我去祭神廳找羲辭！”

“嘿嘿～竹吵吵你真是英明神武，帥氣非凡。你看，渡船往這邊來了，我們也去祭神廳吧。”

竹喧一臉智障的看著她說到：“干嘛沒事總惹他？他可不好惹。”

“我才不想惹他呢，燕三歲！不過剛剛飛天上還蠻刺激的啊.....”

“那我讓你再飛一次？”

“別！偉大的竹喧大人還是帶我去參加祭神大典吧~”

說罷，竹喧應了一聲，便帶著洂清淺瞬間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