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阿寶要嫁人了。

雖然她知道她嫁不了什么好人家，可也沒想到會這么灰頭土臉地出嫁。

傷痕累累的人躺在牛車上臉色蠟黃，懦弱爹趕著車，惡毒后娘坐在車沿上得意洋洋，而拉車的老黃牛則頂著一朵刺目耀眼的紅花，慢悠悠甩著尾巴。

街坊四鄰趕集似的湊在路邊看熱鬧。

“老梁家太不把大女兒當回事，居然這么輕易嫁給一個孤家漢子”

“哪里是嫁，明明是賣，光彩禮錢就要了五兩銀子呢，果然是后娘，不顧閨女死活”

山村人家本就窮，窮得什么都沒有，只剩下有手有腳的人還能從土里刨出兩口飯。

而孤家漢子的意思是，連人都只有一個。

沒有爹娘沒有父子，什么都沒有，就孤零零的一個娶不上媳婦兒的漢子。

這樣的人家村里人躲都躲不及，誰會把閨女往里嫁。

梁阿寶躺在牛車上看雁兒一排排往南飛，想著南邊兒或許有個老雁兒在巢里等著它的孩子們，而自己的娘卻早早去了。

牛車上那個拿了五兩銀子彩禮得意洋洋的女人，不是她娘。

要說嫁給蕭家郎的原因也很簡單。

五天前自己上山打豬草，不小心滾入他設的陷阱里，摔斷了胳膊夾斷了腿，彼時后娘正愁黑黑瘦瘦的她‘賣’不上好價。

打瞌睡的人正好來了枕頭，后娘借此訛詐上門。

哭哭鬧鬧撒潑打滾，在村里黑天白夜足足鬧了三天，硬生生逼得蕭家郎拿五兩彩禮娶她。

蕭家郎不過是個打獵的，哪里有什么銀子，賣房賣地才湊夠五兩銀子送去。

而今天是她受傷的第五天，胳膊和腿上的傷口還在劇烈疼痛，那個女人就迫不及待把她打發(fā)出門，生怕死在家里到手的五兩銀子再飛了。

梁阿寶閉上眼，任憑眼淚順著臉頰淌下。

要不是放不下弟弟小竹，她早就一頭碰死了，也不用牽連無辜的人傾家蕩產(chǎn)。

可弟弟才六歲，娘親就撇下姐弟二人，她死了，弟弟豈不更叫人擺布。

阿寶捂著心口蜷縮起身子，身心疼痛折磨得她苦不堪言。

老天爺啊。

你怎么就不開開眼，憑什么好人不好過，那個攪家婆卻越過越好，這也太不公。

……

沒有婚禮，沒有婚房，也沒有酒席。

住在后村水塘邊的蕭家郎什么都沒有，只能把婚床搭在借來的廢牛棚里。

熱心腸的鄉(xiāng)親們看著蕭家郎把受傷的新娘子抱到床上躺著，又看著他替她遮上破帷帳，一個個心酸不已。

“看著新娘子臉色不好，怕是傷口又裂開了，蕭澈，我那兒還有一罐草藥，你等著我就拿來”，牛大嬸關(guān)切。

“好孩子，真是苦了你們了，我也幫不上什么忙，鍋里還有一碗飯我去端過來”，張大娘心疼不已。

“阿寶姐姐疼得滿頭大汗，我去幫她擦擦汗”，同村一起長大的小姑娘柳芽拿出帕子。

鄉(xiāng)親們幫忙拿藥的拿藥，湊東西的湊東西，而阿寶的親爹后娘卻像躲瘟神一樣早早離去，生怕沾上什么霉氣。

“多謝各位父老鄉(xiāng)親，今日大恩，我蕭某銘記在心！”，高高大大的漢子穿著粗布衣裳，朝鄉(xiāng)親們抱拳。

“不礙事不礙事”，鄉(xiāng)親們聽不慣文縐縐的話，一個個不好意思地擺著手。

幫完忙離開的時候，眾人還小聲議論。

“到底是外邊兒見過世面的，說話就是好聽，可惜就是太窮了”

“可不是，蕭家郎長得高高大大，模樣也不差，要不是窮還能耽誤到這會兒？”

“梁家女娃也是命苦，攤上這么個后娘，又嫁了這么一戶人家，往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呦”

“唉……”鄉(xiāng)親們搖頭嘆氣離開。

一句句話蕭澈都聽見了，他臉上仍是淡淡的，沒有氣餒，更沒有悲觀，甚至連一絲多余的表情都沒有。

目送鄉(xiāng)親們離開，他轉(zhuǎn)頭看了看帷帳里木板床上躺著的女娃，大步走了過去。

天色漸晚，阿寶渾身疼痛，當時掉落陷阱的時候不光胳膊腿受傷，渾身還有數(shù)不清的小傷口。

眼下是夏天，天氣炎熱，又一直沒有敷藥，傷口潰爛都發(fā)膿了，她夜夜高燒，梁家人卻像睜眼瞎一樣，連幾文錢的草藥都舍不得給她買。

“渴……”

“小竹，水！”

阿寶弱弱呼喚著，神智有些混沌。

蕭澈揮手將帷帳拉嚴實，先探了探她額頭的滾燙，又仔細將她的衣裳脫掉，檢查她身上的傷口。

正好牛大嬸送了一罐子草藥，蕭澈誠懇道了謝，將草藥放到石臼里兌了些酒，研磨成藥泥。

阿寶還在要水，蕭澈放下石臼替她端了一碗水送到嘴邊。

高燒的女娃顧不上疼痛，掙扎起來咕咚咚喝了個精光。

蕭澈心頭微微觸動，轉(zhuǎn)身想把碗放下，卻不料女娃死死抓住他的雙手。

“小竹乖，姐姐不會拋下你，姐姐會一直保護你，乖……”

臨出門，弟弟小竹用小小的身體攔住牛車，哭得像個淚人，阿寶心疼得一抽一抽，不得已爬下車哄了好長時間他才肯讓開。

牛車出門后，小竹咬著袖子站在門凳上就那么望著她漸行漸遠，她的心都快碎了。

蕭澈艱難把手抽出來，表情柔和，輕輕拍著她的背。

“睡吧，睡著了就不疼了”

阿寶果然安靜下來。

蕭澈放下碗拿起石臼，脫下她的衣裳，仔細地，一點一點地，涂在她的傷口上。

看她痛苦到扭曲的表情，蕭澈心里也不好受。

這個女子是因他受傷，也是他娶進門的，他會盡職盡責好好照顧。

本打算一個人過完這一生，現(xiàn)在看來，這或許是天意。

往后的日子希望她過得好些，不再被人欺負。

敷完藥，蕭澈又去水塘里打了一桶泉水，用棉帕子浸濕蓋在她額頭上降溫。

夜暮降臨，山村里星星點點燃起幾處燈火。

蕭澈就那么一直守著她，直到阿寶退了燒，才靠在床邊支肘歇息。

這一夜，阿寶睡得很不安穩(wěn)，娘親、小竹和后娘趙氏的臉不停在她面前變換。

她幾次哭著醒過來，蕭澈沒有不耐煩，一手撐著額頭，一手拍著她的背輕輕哄著。

夏夜蛙鳴陣陣，螢火蟲星星點點升起，誰又能想到那個向來獨來獨往的冷漠男人，居然也有這樣溫和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