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暗云好像數(shù)十頭深藍(lán)色的長鯨，披著萬丈霞光飛游過徐翰川的頭頂。

蘇水河上的烏篷船和兩岸的白墻黛瓦都淋上一層璀璨金光。

西天好像有了感應(yīng)，這是在召喚徐翰川走入佛門。

徐翰川站在春風(fēng)橋上抬頭看著霧靄之間隱去一半的懸空寺，心如死灰。

痛到麻木之后還能更痛嗎？可以啊。

五里街上迎親的嗩吶鑼鼓一響起，徐翰川繃不住地淚如泉涌。心腔在發(fā)顫，心痛到窒息，他張開嘴巴想大口呼吸，發(fā)現(xiàn)，連嘴巴也在顫抖。

顫抖的嗚咽聲讓徐翰川覺得自己很可笑，也很狼狽。

說好她嫁人就不再去打擾她，也不會去想她了，就算曾經(jīng)在太子湖岸偷偷執(zhí)手訴情、親密無間。

說好她坐上婚轎那一刻開始，就在心里狠狠斷了思念。就算曾經(jīng)在海棠春苑約好以后煮書潑茶、與子偕老。

說好了，假如父母給她定了婚事，就若無其事的笑笑，說一句“命中注定吧”就淡然離去。

可是徐翰川的雙腿不受控制似的，瘋狂地跑向了迎親的隊(duì)伍。年過半百的員外春光滿面，胸口掛著大紅繡球騎在隊(duì)伍前面的高頭大馬上。

兩邊的百姓拍手相慶，仿佛是自己家的婚事一樣興高采烈。

只有徐翰川在熱鬧歡喜的人墻后面，靠在酒家門柱上，看著轎檐上一走一甩的流蘇，眼淚一股股從眼眶里漫出來。

是呀，為什么不高興呢？

員外納小妾、徐家出了舉人，這是雙喜臨門的好事呀。城里的人都在口口相傳，皆大歡喜。

熙熙攘攘的人流跟隨著接親的隊(duì)伍走，徐翰川拖沓著腳步和人群背道而行。

街角的白胡子老頭手里握著拐杖坐在石頭上，“唉”嘆了一口氣。

西天上的“云鯨”互相擠壓沖撞，化成了一汪深沉的云海，遮住了耀眼的霞光。

春風(fēng)橋下的蘇水河徐徐流淌，靜謐憂傷。

懸空寺好像離徐翰川更近了，仿佛伸手就能把它攬入臂膀。

橋頭的少女眼眸里翻騰著云海，倒映著徐翰川的身影。

“你已經(jīng)高中舉人了，怎么這般想不開，要入萬物皆空的佛門？”

少女白嫩的臉蛋仿佛透著光，眉眼干凈，身姿綽約，就像這橋的名字一樣。

“我中舉人不為了做官，是為了娶她。現(xiàn)在我沒有了她，還為什么要被塵世所困？”

少女唇角抿動。“為了我，可以嗎？”說完，她不好意思再去看徐翰川的臉，把目光挪到了蘇水河上。

徐翰川站在橋上，想了想。橋頭的春風(fēng)吹不動他枯死的心，徐翰川又看到了一個被情所傷的人。

徐翰川走了，經(jīng)過少女的身旁時，心底為她嘆了一口氣。

懸空寺的晨鐘暮鼓敲落了徐翰川心上的灰燼，他有了法號－－知空。

萬般皆空真好。佛門三年，知空只念阿彌陀佛。

他不想懂佛學(xué)經(jīng)，佛與他又有何干，他只想能視一切為空就夠了。

知空來了三年，布谷鳥在寺院墻外的老槐樹上就叫了三年。清晨的光被從掩映的樹葉間篩下來，照在知空手里的掃把上。

院門外跑進(jìn)來一對老夫婦，他們面色憔悴，眼睛紅腫，一看到知空就又泣不成聲地哭起來。

“大師，你下山去看一眼阿蕓吧，她快不行了。”

阿蕓，這個名字好像存在前世記憶中似的，遙遠(yuǎn)又熟悉。

阿蕓是誰呢？山花掠影從知空的僧袍滑落，一路上，知空也沒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