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年間，一鄉(xiāng)(xiāng)野書(shū)(shū)生中舉，一朝得勢(shì)(shì)。入朝為官十余載，娶三房夫人，育有三女七子。三年后，三夫人歿，留有一女收養(yǎng)(yǎng)于老太太門(mén)(mén)下，老太太百年后隨大房入家譜，與其子女并為嫡系子女

眼看著入了秋，宋府的花園卻顯得格外怡人。稀稀疏疏長(zhǎng)(zhǎng)了些許野花，幾顆石榴倚在樹(shù)(shù)上紅的發(fā)(fā)紫。這日，兩位娘子陪著老太太在涼亭里拉家常。

“今日沒(méi)(méi)什么胃口，想是這天氣太熱，都入了秋了也未有半分涼意。”說(shuō)(shuō)話(huà)的正是二娘子。

丫鬟站在一旁扇著扇子。老太太便也只是聽(tīng)(tīng)著不說(shuō)(shuō)話(huà)。

一旁的大娘子瞧著老太太有些不高興，便說(shuō)(shuō)道：“母親，正逢重陽(yáng)(yáng)，石榴紅了，今兒一早六哥就摘了許多，想著您愛(ài)(ài)吃，便百般托我給您拿了些許。”

老太太自是愛(ài)(ài)孫子的，尤其是宋府的六哥，道：“六哥兒拿的自是要吃的。”

大娘子此刻目光才從老太太身上落下來(lái)(lái)，欣喜的對(duì)(duì)著丫鬟吩咐道：“快呈上來(lái)(lái)。”丫鬟素香也暗自高興：“唉……奴婢這就去取。”

二娘子也沒(méi)(méi)閑著，生怕大娘子把風(fēng)(fēng)頭全占了，爭(zhēng)(zhēng)先說(shuō)(shuō)道：“老太太，昨兒個(gè)(gè)春蘭見(jiàn)(jiàn)城外的桂花開(kāi)(kāi)了，今兒就做了您愛(ài)(ài)吃的桂花糕。來(lái)(lái)，您嘗嘗。”說(shuō)(shuō)著便順道兒往老太太碗里夾了一塊桂花糕。

老太太嘴里吃著石榴，吐出子來(lái)(lái)，丫鬟拿了漱口杯給老太太漱了口，又吃了一口桂花糕“論這桂花糕還是樂(lè)(lè)兒做的好。”

說(shuō)(shuō)著放下筷子，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殘漬道：“罷了，今兒個(gè)(gè)就到這兒吧，大人回來(lái)(lái)沒(méi)(méi)有？”

“還沒(méi)(méi)呢，大人說(shuō)(shuō)晚膳在宮里用，叫老太太不要等他。”丫鬟巧兒不慌不忙的解釋道。

巧兒是老太太的貼身侍女，姑娘時(shí)(shí)候就已經(jīng)(jīng)跟著老太太了，是老太太最為信任的人。

“嗯……”輕嘆了口氣，緩緩起身吩咐道：“大娘子，還等什么，差不多就吩咐下去傳膳吧”

得了令，大娘子逶迤走上前來(lái)(lái)：“兒媳知道了，看母親這番是要去西苑？”

“我去看看樂(lè)(lè)兒，晚飯送兩份到西苑吧。”說(shuō)(shuō)著便移步往西苑里去了。

瞧著老太太遠(yuǎn)(yuǎn)去的身影大娘子不由得感嘆“冬樂(lè)(lè)這孩子也是可憐，她娘剛死，不知道她這小小年紀(jì)(jì)撐不撐得住。頓了頓說(shuō)(shuō)：素香，你去把我剛嫁過(guò)(guò)來(lái)(lái)時(shí)(shí)家里人陪嫁的那件虎皮襖子給冬樂(lè)(lè)送過(guò)(guò)去，天冷了，別再凍著身子。”

素香自是為著主人的，即使不愿意也遵從了大娘子：“是”。

“她那么小哪知道傷心難過(guò)(guò)啊，我說(shuō)(shuō)大娘子，你這做面子也別拿這值錢(qián)(qián)的啊，就丟些銀飾什么的作罷。”坐在一旁石凳上的二娘子大聲譏諷道。

是啊，她只有八歲，三娘子從小就體弱多病，生了宋冬樂(lè)(lè)，更是一日不如一日，能撐到現(xiàn)(xiàn)在已經(jīng)(jīng)是天恩了。

“二娘子說(shuō)(shuō)話(huà)可得講良心，三娘子在世的時(shí)(shí)候你也沒(méi)(méi)少受人家接濟(jì)(jì)，如今人沒(méi)(méi)了，你還是謹(jǐn)(jǐn)言慎行吧，不然這府里又該傳出什么不好聽(tīng)(tīng)的話(huà)來(lái)(lái)，到時(shí)(shí)候可別怪我沒(méi)(méi)提醒你。”說(shuō)(shuō)罷，大娘子甩甩衣袖消失在花園盡頭。

剩下二娘子一臉啞然，神色緊張的說(shuō)(shuō)不出話(huà)來(lái)(lái)。又氣又惱，想來(lái)(lái)是壓著火又像是做了什么虧心事一樣：“這老太太真是不知好歹，宋冬樂(lè)(lè)才八歲，哪會(huì)(huì)做什么桂花糕，這分明就是偏心。”雖是不滿(mǎn)哼哼嘀咕幾聲便往前廳里去了。

西苑里，八歲的宋冬樂(lè)(lè)正縮在角落里不敢出來(lái)(lái)見(jiàn)(jiàn)人，陽(yáng)(yáng)光從窗戶(hù)外照進(jìn)(jìn)來(lái)(lái)一絲，不明不暗的顯得格外的慘淡凄涼。

“姑娘，你好歹出來(lái)(lái)吃些點(diǎn)(diǎn)心吧。”門(mén)(mén)外的丫鬟扯著嗓子喊道。宋冬樂(lè)(lè)任由他們?cè)僭趺唇屑炔豢月曇膊懷臭[哭泣。

見(jiàn)(jiàn)狀，眾人急眼。

“樂(lè)(lè)兒，把門(mén)(mén)開(kāi)(kāi)開(kāi)(kāi)，看看祖母成不成？”老太太這會(huì)(huì)兒才趕到西苑，卻曾以為宋冬樂(lè)(lè)舍不得娘，來(lái)(lái)安慰安慰，沒(méi)(méi)成想，這不哭不鬧的，已經(jīng)(jīng)好幾天沒(méi)(méi)吃東西也不出來(lái)(lái)見(jiàn)(jiàn)人了。

宋老太太見(jiàn)(jiàn)狀越是心慌：“樂(lè)(lè)兒，祖母餓了，想吃樂(lè)(lè)兒做的桂花糕了，樂(lè)(lè)兒出來(lái)(lái)給祖母做桂花糕好不好呀？”

宋老太太有些焦急，一邊問(wèn)(wèn)著又一邊對(duì)(duì)身旁的丫鬟盤(pán)(pán)問(wèn)(wèn)道：“樂(lè)(lè)兒進(jìn)(jìn)去多久了？”

這丫鬟也是眉眼生憐：“一下午了，起初是不吃東西，現(xiàn)(xiàn)在便是連人也不想見(jiàn)(jiàn)了。”

聽(tīng)(tīng)此，老太太更是沒(méi)(méi)了主心骨：“來(lái)(lái)人，把門(mén)(mén)踹開(kāi)(kāi)。”

四下里，依稀上來(lái)(lái)幾個(gè)(gè)壯漢，正在要把門(mén)(mén)撞開(kāi)(kāi)時(shí)(shí)，門(mén)(mén)卻開(kāi)(kāi)了。

透著暗縫，看得見(jiàn)(jiàn)一張惹人憐的憔悴的小臉兒，臨了，筆直的站在眾人跟前，而后終于開(kāi)(kāi)口說(shuō)(shuō)了這些日子以來(lái)(lái)的第一句話(huà)：“祖母？”

老太太轉(zhuǎn)(zhuǎn)頭一看，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宋冬樂(lè)(lè)，連忙拖著婆娑的身體前去抱住宋冬樂(lè)(lè)瘦小的身軀，雙手不停地?fù)崦味瑯?lè)的小臉兒：“樂(lè)(lè)兒，從今往后，你沒(méi)(méi)了小娘還有祖母，有祖母在，管他些妖魔鬼怪，祖母護(hù)(hù)著你，疼你。”

宋冬樂(lè)(lè)這才流出了眼淚，哇哇大哭起來(lái)(lái)。

“姑娘哭了，終于是哭了。”丫鬟們欣喜若狂。連帶著一旁砸門(mén)(mén)的壯漢也如釋重負(fù)(fù)。看著小冬樂(lè)(lè)哭，也不由的眼角微微泛紅。從三娘子去世這幾天，宋冬樂(lè)(lè)一滴眼淚也沒(méi)(méi)流過(guò)(guò)，她那小小的身軀支撐著的不僅僅是骨肉分離之痛，還有無(wú)(wú)知的未來(lái)(lái)和無(wú)(wú)窮無(wú)(wú)盡的寂寞與無(wú)(wú)助。

這一切，在見(jiàn)(jiàn)到宋老太太后便如洪水般再也藏不住，嘩嘩的一流而盡。

一邊，宋玉還得知西苑出了事，回了府便往宋老太太房里去了。

“兒子來(lái)(lái)給母親請(qǐng)(qǐng)安”。一進(jìn)(jìn)門(mén)(mén)便跪倒在地，心里是七上八下，想來(lái)(lái)這位宋老太太是不好惹的。

“母親近日身體可還好？”恨不得抽自己三兩下，好端端的提什么身子好不好，不好了還能給治好了不成？

“沒(méi)(méi)被你氣著跟著三娘子去了也”老太太鏗鏘，對(duì)(duì)宋玉還拍案十分火冒。

見(jiàn)(jiàn)狀宋玉還即刻叩頭：“母親，都是兒子不好，兒子實(shí)(shí)在是公務(wù)(wù)繁忙，三娘子的葬禮我真的是無(wú)(wú)可奈何，如今邊關(guān)(guān)戰(zhàn)(zhàn)事吃緊，兒子也……也……只好從簡(jiǎn)(jiǎn)。”

“那你連樂(lè)(lè)兒也不要了？”

“樂(lè)(lè)兒？”

宋玉還這才想起來(lái)(lái)，還有個(gè)(gè)小女兒在西苑里。若是老太太不提起，恐怕也就忘了還有這么一個(gè)(gè)女兒了吧：“樂(lè)(lè)兒的事，母親切莫?jiǎng)諫瘢瑑鶴右呀?jīng)安排好了，大娘子德才兼?zhèn)洌質(zhì)塹粘觥?lè)兒交給她你大可放心。”

看了看宋玉還，頓了頓，收了些許斥責(zé)(zé)道：“你且起來(lái)(lái)坐下回話(huà)。”

宋玉還這才敢直起身來(lái)(lái)，捏了把冷汗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拿起茶杯吃了一口茶，剛要放下茶杯，老太太就坐不住了：“她些個(gè)(gè)有這樣好的良心？只怕我樂(lè)(lè)兒以后是要吃苦了，如今自己后院的家務(wù)(wù)事都管不好了，真當(dāng)(dāng)我老太太一把年紀(jì)(jì)了，不管事了不成？”

宋玉還見(jiàn)(jiàn)狀連忙起身安撫道：母親切莫?jiǎng)託猓莾鶴硬緩茫瑑鶴喲饝?yīng)您，一定會(huì)(huì)還樂(lè)(lè)兒一個(gè)(gè)公道成與不成？

“不成”想來(lái)(lái)老太太氣還是沒(méi)(méi)消，只是有話(huà)想對(duì)(duì)宋玉還說(shuō)(shuō)：“你把樂(lè)(lè)兒交給我來(lái)(lái)養(yǎng)(yǎng)，其他的孫子孫女兒我不管，我百年后以嫡女的身份將樂(lè)(lè)兒寫(xiě)(xiě)進(jìn)(jìn)家譜。”

宋玉還怎么也不會(huì)(huì)料到老太太會(huì)(huì)和他提這樣的要求：“母親，自古只有嫡長(zhǎng)(zhǎng)子才有資格寄養(yǎng)(yǎng)在老人膝下，故有繼承家業(yè)(yè)之說(shuō)(shuō)法，這樂(lè)(lè)兒是庶出，就算不是庶出，她也是個(gè)(gè)女兒啊，兒子以為這樣不妥。”

“我管它妥不妥，你答應(yīng)(yīng)是不答應(yīng)(yīng)？”

宋玉還知道老太太還在氣頭上就沒(méi)(méi)敢與她理論下去，想著等她氣消了再行轉(zhuǎn)(zhuǎn)圜之計(jì)(jì)：“既然母親執(zhí)(zhí)意如此，兒子便是不答應(yīng)(yīng)也得答應(yīng)(yīng)了。”

出了門(mén)(mén)，轉(zhuǎn)(zhuǎn)眼來(lái)(lái)到二娘子屋里。遠(yuǎn)(yuǎn)遠(yuǎn)(yuǎn)兒的二娘子見(jiàn)(jiàn)丈夫來(lái)(lái)了便吩咐丫鬟準(zhǔn)(zhǔn)備了些許桂花糕，燙了一壺酒。一邊給宋玉還斟著酒，一邊說(shuō)(shuō)：“聽(tīng)(tīng)說(shuō)(shuō)老太太要了冬樂(lè)(lè)。”

宋玉還放下杯子，隨手賽進(jìn)(jìn)一塊桂花糕：“連你也知道了？”

“要我說(shuō)(shuō)啊，這冬樂(lè)(lè)還是放大娘子那兒養(yǎng)(yǎng)得了，老太太一把年紀(jì)(jì)了，還愛(ài)(ài)折騰這事兒。”

“嗯，我也是這么想。”宋玉還放下筷子，還想喝幾口小酒卻被二娘子攔了下來(lái)(lái)：“多喝無(wú)(wú)益。”順手把酒遞給身后的丫鬟：“去換糖水來(lái)(lái)。”

丫鬟接過(guò)(guò)酒壺：“是，二娘子。”

“月兒有啥好主意？”宋玉還道。

“我看一時(shí)(shí)半會(huì)(huì)兒，這老太太是鐵了心要養(yǎng)(yǎng)冬樂(lè)(lè)了，那就讓她養(yǎng)(yǎng)著唄。等她氣消了，自然就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了，說(shuō)(shuō)不定哪天就把冬樂(lè)(lè)給你送回來(lái)(lái)了，到時(shí)(shí)候就說(shuō)(shuō)老太太疼惜孫女沒(méi)(méi)了娘，想與她親近幾天，這樣也不怕外人說(shuō)(shuō)三道四了。”

“嗯，說(shuō)(shuō)的甚好，與吾不謀而合。”說(shuō)(shuō)著宋玉還一把拉過(guò)(guò)眼前的人，緊緊的抱著，仿佛自己想做的事終于有人認(rèn)(rèn)可了，高興的一下子竟在下人面前失了禮儀。

“下人在呢”懷里的人不停的呢喃著。

“不管了”宋玉還越發(fā)(fā)的放肆起來(lái)(lái)。

下人看的火熱，竟也有些害羞，紛紛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