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第一次相遇，于她而言，是驚訝和無(wú)(wú)措；可于他而言，卻是雀躍和激動(dòng)(dòng)。

多年后，當(dāng)(dāng)她一身傷痕地昏倒在夢(mèng)(mèng)園門(mén)(mén)口，醒來(lái)(lái)后……她清澈的眼睛里沒(méi)(méi)有認(rèn)(rèn)識(shí)(shí)他的亮光——

瘋了……？

這令他消瘦的面龐上是一片淚珠銀爛……

大四的第二個(gè)(gè)學(xué)(xué)期，林茵夢(mèng)(mèng)因?yàn)槿タ戳藞?chǎng)花燈，所以晚了一天才回到學(xué)(xué)校。攜了一身的涼風(fēng)(fēng)，鑰匙剛插進(jìn)(jìn)鎖眼里，暗紅色的防盜門(mén)(mén)猛地被從里頭拉來(lái)(lái)，放出一室的窒鼻暖風(fēng)(fēng)——

“哼！好你個(gè)(gè)林茵夢(mèng)(mèng)，說(shuō)(shuō)好的昨天回來(lái)(lái)，你竟然放我鴿子？”室友許菲菲雙手叉腰，一臉窮兇惡極地瞪著她。

“放、放鴿子？”林茵夢(mèng)(mèng)滿(mǎn)臉錯(cuò)(cuò)愕，“不不不，我給你發(fā)(fā)了微信的?！?

忙掏出手機(jī)(jī)，以證其詞。

“什么微信？我才沒(méi)(méi)有收到?！痹S菲菲一扭頭，臉頰氣鼓鼓的。

“呃……”見(jiàn)(jiàn)這情形，林茵夢(mèng)(mèng)熟知內(nèi)(nèi)情地微微一笑，提提手里沉甸甸的袋子，打算實(shí)(shí)行賄賂戰(zhàn)(zhàn)術(shù)(shù)，“菲菲呀！我給你帶了醬板鴨哦！一整只啦，還是香辣味的……”

許菲菲是她們宿舍的寢室長(zhǎng)(zhǎng)，她們，顧名思義，就是她們兩個(gè)(gè)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學(xué)(xué)校前幾年申請(qǐng)(qǐng)到了一大筆財(cái)(cái)政收入還是什么原因？這幾年里就一直在狂建宿舍樓。

“狂建”的結(jié)(jié)果，就是所有學(xué)(xué)生從大四開(kāi)(kāi)始就都有機(jī)(jī)會(huì)(huì)選擇兩人一間的豪華宿室。

依山伴水，妥妥的一線(xiàn)海景房。

考西大的研究生是許菲菲從大一開(kāi)(kāi)始就立下的豪情壯志，并且四年來(lái)(lái)，一直雄心不減。

她的座右銘是：秀才可以不出門(mén)(mén)，但是一定要熟知天下事。

“阿茵！你知道嗎？我們會(huì)(huì)計(jì)(jì)學(xué)(xué)院門(mén)(mén)口正在建一個(gè)(gè)大雕塑呢！聽(tīng)(tīng)說(shuō)(shuō)還是什么友情捐贈(zèng)(zèng)?！痹S菲菲一邊啃著醬板鴨一邊對(duì)(duì)林茵夢(mèng)(mèng)報(bào)(bào)道她的八卦見(jiàn)(jiàn)聞。

雕塑？

“什么雕塑？”林茵夢(mèng)(mèng)疑惑地問(wèn)(wèn)。

許菲菲用力撕扯下一塊鴨皮，焦黃色泛著油光的鴨皮垂掉在她嘴上一擺一擺像個(gè)(gè)甩動(dòng)(dòng)的魚(yú)(yú)尾，“好像是個(gè)(gè)李白的雕塑。”

“噗……”林茵夢(mèng)(mèng)差點(diǎn)(diǎn)把剛喝進(jìn)(jìn)嘴里的礦泉水噴了出來(lái)(lái)，詫異問(wèn)(wèn)，“李白的雕塑？為什么不立在文學(xué)(xué)院門(mén)(mén)口？”

許菲菲皺著眉頭，同樣滿(mǎn)臉不解，“我也覺(jué)(jué)得很奇怪啦！昨天還特意去問(wèn)(wèn)了那些施工師傅，哪知道他們指著我們會(huì)(huì)計(jì)(jì)學(xué)(xué)院四個(gè)(gè)大字，一臉篤定地說(shuō)(shuō)：沒(méi)(méi)錯(cuò)(cuò)沒(méi)(méi)錯(cuò)(cuò)，就是在這里。你說(shuō)(shuō)那個(gè)(gè)捐贈(zèng)(zèng)人的腦袋是不是粘了狗屎呀？”

粘了狗屎？

林茵夢(mèng)(mèng)腦海里立馬浮現(xiàn)(xiàn)出某人頭發(fā)(fā)上一坨坨黑乎乎不雅觀的東西……嘔……

“嗞……”

眼前猛地一道電光閃過(guò)(guò)，林茵夢(mèng)(mèng)驚地眼珠一轉(zhuǎn)(zhuǎn)，余光剛好瞟到許菲菲皺成一個(gè)(gè)“川”字的額頭，她趕忙收回做嘔的動(dòng)(dòng)作，反噬的干咳了好幾聲。

會(huì)(huì)計(jì)(jì)學(xué)(xué)院外，幾個(gè)(gè)施工師傅正在埋頭工作，那麻利的動(dòng)(dòng)作，讓人有一種下一刻就能看到手執(zhí)(zhí)書(shū)(shū)卷的李白傲然挺立于蒼穹大地的錯(cuò)(cuò)覺(jué)(jué)。

把論文交給教授查評(píng)(píng)后，走出系院門(mén)(mén)，余光又剛好瞟見(jiàn)(jiàn)橫臥在草地里的乳白色雕塑。

真的是李白？

不是利特爾頓？或者阿瑟?洛斯?迪金森？

林茵夢(mèng)(mèng)還是不太能相信，打算走過(guò)(guò)去一睹真假。

頭上戴著一頂高聳的帽子，下顎上垂落著一撮細(xì)(xì)長(zhǎng)(zhǎng)的白花胡子，還有那寬大的袖子里伸展出來(lái)(lái)的泛著文氣的手，手執(zhí)(zhí)一本翻開(kāi)(kāi)的古書(shū)(shū)，書(shū)(shū)香四溢……

哦！還真是李白。

林茵夢(mèng)(mèng)有些失望，“真是腦袋被粘了狗屎？”她喃喃自語(yǔ)(yǔ)。

雕臺(tái)(tái)上工工整整鐫刻了幾行楷體字，是對(duì)(duì)李白的簡(jiǎn)(jiǎn)單介紹，可是她的目光卻被右下角那四個(gè)(gè)小字所吸引。

“沈括？沈括捐贈(zèng)(zèng)?！?

總覺(jué)(jué)得這名字念起來(lái)(lái)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兒聽(tīng)(tīng)到過(guò)(guò)似的，可就是想不起來(lái)(lái)。

“你……是在叫我嗎？”身后冷不丁響起一聲清冷的男性嗓音，林茵夢(mèng)(mèng)下意識(shí)(shí)回頭，只那么一眼，她覺(jué)(jué)得她整個(gè)(gè)人瞬間被縮成了一個(gè)(gè)黑點(diǎn)(diǎn)，天旋地轉(zhuǎn)(zhuǎn)……轉(zhuǎn)(zhuǎn)進(jìn)(jìn)他那雙幽深無(wú)(wú)底的黑眸。

那是一雙幽深的望不見(jiàn)(jiàn)底的眸子，像深山里墨黑的無(wú)(wú)底洞，也像夜空里旋轉(zhuǎn)(zhuǎn)的銀河。

她用手扶住額頭，腳步踉蹌了兩下才穩(wěn)(wěn)住身子，抬頭再次打量他時(shí)(shí)，帶上了好奇。

他硬朗深邃的面部輪廓沖擊她視線(xiàn)，她極力保持鎮(zhèn)(zhèn)靜。

利落的黑短發(fā)(fā)，高挺且有著駝峰的鼻梁，嘴唇輪廓極為分明，極薄中透著性感，但令她印象最為深刻的只是他那雙深邃迷誘的眼睛。

她發(fā)(fā)現(xiàn)(xiàn)他也在打量著她，探究，好奇，驚喜，激動(dòng)(dòng)……通通都有。他的視線(xiàn)一直牢牢地盯在她身上、臉上，赤裸裸地，像釘子一樣，釘滿(mǎn)了她全身。她覺(jué)(jué)得她成了一個(gè)(gè)刺猬。

“你好，我叫沈括?！彼謇淶穆曇粼俅霧懫穡⑶疑斐雋擻沂?。

那是一只骨節(jié)(jié)分明的修長(zhǎng)(zhǎng)的手，黃色膚色暗沉的均勻。

林茵夢(mèng)(mèng)猛然想起雕塑上的落款，乍然間恍然大悟。

難怪他剛剛以為她是在叫他嗎？

都說(shuō)(shuō)背后說(shuō)(shuō)人壞話(huà)，十有八九，那人就會(huì)(huì)出現(xiàn)(xiàn)在身后，看來(lái)(lái)這話(huà)說(shuō)(shuō)得一點(diǎn)(diǎn)都不假啊......

林茵夢(mèng)(mèng)心中哀嚎一聲！

人??！千萬(wàn)(wàn)不能在背后說(shuō)(shuō)人。

他的手還伸在半空，林茵夢(mèng)(mèng)看著它，猶豫了兩秒。

十指交握的那一剎那，她發(fā)(fā)現(xiàn)(xiàn)他的手掌好大，他指間炙熱的溫度像滾燙的開(kāi)(kāi)水，燙得她渾身一顫。“我……我叫林茵夢(mèng)(mèng)?！?

心口砰砰跳地厲害，為什么會(huì)(huì)這樣？為什么？她自認(rèn)(rèn)不是一個(gè)(gè)花癡少女。

沈括用一種像隔了一千年的復(fù)(fù)雜眼神沉靜地看著她：白皙又柔和的鵝蛋臉，烏黑的齊肩短發(fā)(fā)，還有那雙勾人十足的丹鳳眼。

無(wú)(wú)一不與夢(mèng)(mèng)中的她……重疊！

那個(gè)(gè)夢(mèng)(mèng)，從母親去世的第二年開(kāi)(kāi)始，他就經(jīng)(jīng)常會(huì)(huì)做起。

原先，他只當(dāng)(dāng)是個(gè)(gè)平常的夢(mèng)(mèng)，甚至還嘲笑自己是春心萌動(dòng)(dòng)了。直到后來(lái)(lái)經(jīng)(jīng)常做，經(jīng)(jīng)常做，他才察覺(jué)(jué)到異樣。

他本是一個(gè)(gè)無(wú)(wú)神論者，可是這個(gè)(gè)夢(mèng)(mèng)實(shí)(shí)在太過(guò)(guò)詭異，一年、兩年……五年……二十年，不變的夢(mèng)(mèng)，不變的她，像纏上了他似的。

也因?yàn)檫@個(gè)(gè)夢(mèng)(mèng)，他發(fā)(fā)現(xiàn)(xiàn)他對(duì)(duì)身邊的異性提不起一丁點(diǎn)(diǎn)興趣，三十多歲的年紀(jì)(jì)了，他以為他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孤苦無(wú)(wú)依！

直到前天晚上，她一身紅衣乍然閃現(xiàn)(xiàn)進(jìn)(jìn)他眸子里的時(shí)(shí)候，他幾乎是不可置信地怔呆住了，真是一模一樣，真的是一模一樣，就是他夢(mèng)(mèng)里的人兒。

而她的身上，同樣帶著他無(wú)(wú)比熟悉的感覺(jué)(jué)——孤獨(dú)(dú)。

是的，就是孤獨(dú)(dú)。

找到伴侶的感覺(jué)(jué)，原來(lái)(lái)是這么幸福，身上的孤獨(dú)(dú)可以找人傾訴，可以被稀釋?zhuān)仗摰男?，原?lái)只需要看她一眼就可以得到滿(mǎn)足。

也是從那一刻起，他開(kāi)(kāi)始相信，原來(lái)(lái)這個(gè)(gè)世界上，有一種相遇是命中注定。

他看著眼前的她，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眸，他只覺(jué)(jué)得身輕如燕，心曠神怡，真是......舒服！

這種感覺(jué)(jué)，讓他渴望，讓他覺(jué)(jué)得溫暖。

見(jiàn)(jiàn)他目光四處掃射，仿佛要射穿她似的，林茵夢(mèng)(mèng)的心臟噗通噗通跳得更加厲害，尤其是手還被他緊緊握在手里。

他是要干嘛？

林茵夢(mèng)(mèng)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

“你很怕我？”沈括平靜地問(wèn)(wèn)道。

“一般人都會(huì)(huì)認(rèn)(rèn)生?！繃忠饓?mèng)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一出口便后悔了，他的目光直直地從她頭頂射下來(lái)(lái)，她后背冒出了一層稀薄的冷汗。

“可以帶我逛逛校園嗎？”沈括忽略掉她的冷漠，大手微微松了松。

林茵夢(mèng)(mèng)以為他是要松手了，卻不想他只是把握手的姿勢(shì)(shì)換成了牽手，他拇指后的四個(gè)(gè)手指插進(jìn)(jìn)她掌心里握住她手指，拇指指腹享受般地摩挲著她的指關(guān)(guān)節(jié)(jié)。

“我……”林茵夢(mèng)(mèng)一時(shí)(shí)腦袋一片混沌，這樣的牽手姿勢(shì)(shì)太過(guò)(guò)曖昧，他是有意還是無(wú)(wú)意？

“不愿意？”沈括抬起頭，截?cái)嗨腦?huà)，手抬起她的手背送至薄唇邊，垂眸一吻。

林茵夢(mèng)(mèng)怔然，一個(gè)(gè)“不”字卡在喉嚨里說(shuō)(shuō)不出來(lái)(lái)。

微風(fēng)(fēng)吹來(lái)(lái)，恰巧一片枯黃的落葉從她頭頂飄落下來(lái)(lái)，她下意識(shí)(shí)接住。

脆碎的聲音從她指間擴(kuò)(kuò)散開(kāi)(kāi)來(lái)(lái)……她在心中暗自誹謗，這人，有令她憋屈得蹂躪枯葉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