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洛！”一道軟軟糯糯的女娃娃聲音從一處樹梢上傳來。

“叫師傅！”語調溫潤柔和，雖是糾正的言語但卻絲毫聽不出怒氣。坐在樹下石桌邊看書的男子放下手中的書本，抬起頭看向樹上的小女娃。微風拂過，男子一頭如雪的白發輕輕飄動，五官分明，明眸皓齒，好一張翩若驚鴻的臉，眼中忽閃而逝的某種東西讓人抓不住，想要窺探之時卻也早已沉淪在男子寵溺的笑容之中。一身白色對襟長袍，白衣飄然，如瓊枝玉樹，盡得天地之精華；又似昆侖美玉，散發著淡淡華彩。

“阿洛還真真兒是個妖孽！”樹上的女娃暗自想著，晃動著兩條小短腿，“阿洛，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的？阿洛去過雁蕩山以外的地方嗎？”聽得女娃這般詢問，男子笑而不語，轉過頭，拿起放在石桌上的書繼續看。

“阿洛，你就和我說說嘛！”小女娃靈活的從樹上下來坐到了男子的身邊。

“叫師傅！”男子抬眸看向小女娃，不厭其煩的糾正到。

“阿洛，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樣的？和我們生活的雁蕩山一樣嗎？應該會有很多人吧？”女娃依舊我行我素的叫著阿洛。

見此男子放下書本，溫聲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刺激。”

“很精彩！很刺激！”女娃的眼睛亮晶晶的，雙手托著下巴看著男子。

“不過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兩筆成人，一筆修心，人心最是難測。方今之世，權欲熏心，世人逐名求利，賣身以求榮，亂倫以獲爵之類，不勝枚舉。世事難料，人心叵測，諸多困難充滿了誘惑與算計！”男子雖是這般補充，但是小女娃似懂非懂，卻是一句都沒有聽進去，她只記住了一句話“很精彩！很刺激！”

二

“錦兒，過來！”男子右手端著一碗藥，左手則拿著一根糖葫蘆，帶著些哄騙的意味說著，“錦兒，過來喝掉這碗藥，師傅給你吃糖葫蘆！”

只見一個小女娃縮在大樹后面，露出半張臉大聲的說道“不喝！我不要喝!”

“一根不要，那，兩根如何？”男子繼續哄騙到。

“不要！不要！還是不要！錦兒不要吃糖葫蘆！”小女娃就是縮在樹后面不出來，大聲的抗議到。

“那錦兒想吃什么？師傅去給你買。”男子繼續加大誘惑。

“不要，不要，錦兒什么都不想吃！”小女娃并不買男子賬，見男子往前走了一步，連忙往樹后縮去，連半張臉也不露了。

男子嘆息一聲，似是無奈，放下了手中的糖葫蘆，蹲下來，“錦兒，乖！快過來師傅這里！”

“錦兒不明白，錦兒沒有生病，為何要喝藥？”小女娃見男子沒了動作，又探出半個腦袋問道。

“這個嘛……”男子思索片刻后說道，“當然是可以強身健體。”

“那阿洛你可得多喝點兒！你看，我還小，身體好著呢！阿洛你都老了，身體肯定沒有我好，阿洛你趕快多喝點，把這碗也喝掉！”小女娃煞有其事的說著。

男子有些哭笑不得，“錦兒，你到底要怎樣才肯過來喝掉這碗藥呢？”

只見小女娃眼珠子轉了轉，試探著問道“不管錦兒提什么條件阿洛都會答應嗎？只要錦兒喝掉這碗藥？”

“當然！”男子見小女娃終于肯喝藥了，總算是松了口氣。

“那我要阿洛抱抱！”小女娃脆生生的說道。

男子一怔，似乎沒想到小女娃會提這樣的要求，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道，“好！”

“太好啦！”小女娃邁著小短腿就跑了過來，接過男子手中的藥碗，捏著鼻子，一口氣全部喝掉了，喝完之后顧不得覺得苦，就張開了雙臂要抱抱。男子笑了笑，將小女娃拉到懷中，只不過很快就放開了，轉身便走。小女娃楞在原地，她還沒來得及感受一下師傅的懷抱呢！只有淡淡的蘭花香氣縈繞在鼻尖。

“嗚嗚嗚！臭阿洛！壞阿洛！居然騙我！”小女娃哭的很傷心，淚眼朦朧的看著男子飄然離去的背影，總覺得有一天，師傅會像這樣丟下她離開，永遠都不會回來了，一時哭的更加傷心了。

三

“以吾之命，魂祭天地，封汝記憶，換子歸來！”周圍一片黑暗，小女娃睜開眼睛什么也看不到，只聽到這一句話一直回蕩在自己耳邊，她怕極了，將自己緊緊地縮成一團，突然前方亮起一道刺眼的光芒，似乎有一個人走過來了，白衣勝雪，不染纖塵。緩緩地走過來，朝著小女娃伸出手“來，跟我走！我帶你出去！”

“你是誰？”女娃看不清他的臉，也聽不清他的聲音，依稀聽到一個“洛”字。

“洛............阿洛！”

“阿洛！”小女娃突然從床上坐起來，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抬手擦掉額頭上的汗水。嘟囔道“又做了這個奇怪的夢！”掀開被子，下床出了房門，躡手躡腳的走到了另外一間房門口，輕輕的將竹門推開一條縫隙，往里面看去，“師傅還在！”隨后關上竹門，坐到了房門口的臺階上，靠著欄桿看著夜空，只要有師傅在，小女娃就覺得很安心，夜空中繁星點點，很美。看著看著小女娃覺得星空越來越模糊，靠著欄桿睡了過去。身后的竹門開了，男子從里面走了出來看著小女娃搖了搖頭，彎腰抱起她，送回了房間。晚風拂過，余留一地蘭香。

四

雁蕩山，一處懸崖邊，一大一小兩道身影迎風而立，男子一襲白衣出塵，仙氣飄飄。女娃一身粉衣，腰桿挺得筆直，學著男子負手而立，神情嚴肅，到真有幾分道骨仙風的意味。男子轉頭看到小女娃此般模樣，一時玩心大起，轉過身蹲下，問道“錦兒，你是不是說過，待你長大了就要去這紅塵走一遭，歷經人世百態？”

“是！”小女娃沒有回頭。

“嗯？這么簡潔？”男子心生疑惑，遂繼續問道“那下了雁蕩山以后，你要以什么身份行走紅塵呢？”

“俠！”

“俠？那小小俠，師傅想說，這世間有好多壞人怎么辦？”

“揍！”

“旁人陷入險境怎么辦？”

“救！”

“如何救？”

“打！”

男子笑瞇瞇的繼續問道“打不過怎么辦？”

小女娃聽此微微偏過頭，斜睨了一眼男子后，再次轉過頭，目視遠方，腰桿挺得更直了，頗有一幅視死如歸的架勢，只聽得小女娃清晰且堅定的聲音傳來“逃！”

男子沒那個想到小女娃會這般回答，眨了眨眼睛，連連點頭稱贊道“好，好實在！”

五

雁蕩山山腳的小鎮上，男子手中提了一些日常的用品，以及一些小零食，帶著小女娃從一家點心鋪子里出來。只是突然覺得腿上一沉，低頭一看，小女娃抱住了他的大腿，蹭啊蹭。

“錦兒，怎么了？可是還想再買些點心？”男子問道。

“阿洛，今天可不可以不喝藥了？”小女娃繼續蹭。

“不可以，叫師傅。”

“洛洛！”小女娃還是蹭個不停，師傅身上好香，是蘭花的香氣！

“叫師傅！”男子第一萬次更正道。

“洛大叔！”

男子不語，風度翩翩，不減絲毫。

“洛大爺！”接著蹭。

男子嘴唇勾起的弧度漸漸消失，眉頭微微蹙起，臉現陰霾，就在男子發怒的前一刻，女娃干脆利落的叫了一聲“師傅！”絕不拖泥帶水，松開男子，站的筆直。

見此，男子摸了摸女娃的頭，趁機教導“行走塵世，學會察言觀色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既要懂得藏匿自己的真實情感不讓人發覺，也要善于識破他人的偽裝，這樣才可以做到隨機應變！”

“我知道了師傅！”

六

成堆的醫術書被累成高高的幾摞，排成了一圓弧形。正中間空著的地上盤腿坐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一本打開的醫書放在交疊的腿上，左手撐著腦袋盯著書本中的某一處，凝眉思索。門外踏進來一男子，見此情形緩步走到跟前蹲在了圈外，開口說道:“錦兒，遇到什么不懂的需要虛心求問，更要實踐求實，否則就是閉門造車，不成大器。”

聽此，小女娃合上了醫書，抬頭看著男子說道:“剛好我有個問題不清楚還請師傅解惑。”

“你問？”男子微笑著答道，一幅不吝賜教的模樣。

“這幾天我發現我的頭發是黑色的，山下集市上的叔叔嬸嬸，爺爺奶奶，他們的頭發都是黑色的，可是師傅你的頭發卻是白色的。這幾日我翻了許多醫書都未曾有答案，師傅這是為何？”小女娃歪著頭問道。

“呃……這個嘛，自然是不變的規律，師傅老了嘛，頭發自然就白了。”男子倒是沒想到小女娃會問這個問題，勉強糊弄過去。

“這樣嗎？可是山下賣菜的爺爺比師傅還要老，為何他的頭發還是黑色的？想來與年齡無關。”小女娃繼續發問。

“這個自然是因為每個人的體質不同，所以……”

“我明白了師傅！”小女娃打斷男子的話，“師傅的體質異于常人，那定然是百年難得一遇，鶴立雞群的非凡體質！”

“……怎么就鶴立雞群了？！這個詞是這么用的嗎？我不是這么教的吧！”男子扶額，心中無奈，“錦兒，最近的功課有沒有好好學？”

“自然是有的！”小女娃答的清脆！“對了師傅，我還問題要問。”小女娃一臉的心虛求教。

“哦？那你繼續說？”男子也是一副誨人不倦的樣子。

“為什么師傅會在這雁蕩山？為什么師傅從來不離開雁蕩山？為什么師傅這么厲害？為什么我沒有師娘？為什么……”

男子眨了眨眼睛心下疑惑，難道不應該是和醫藥有關的問題？這讓他如何回答？起身一臉正經的說道:“錦兒，師傅想起來還有些事情要做，就先走了，你繼續看醫書。”說完便要離開。

“哎！師傅你等等我！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小女娃麻溜的從地上爬起來跟上了男子。

七

“師傅你一個人在雁蕩山這個地方這么久，是不是在等著誰？”小女娃看著男子坐在臺階上看著遠處，也走了過來，坐在男子的旁邊問到。

“師傅誰也沒等，誰也不會來。”男子淡淡的答道。

“師傅，你一個人在這雁蕩山這么久，難道就沒想過去別的地方看看嗎？”女娃接著問道。

“你師父我是從紅塵中退隱的，這人間百態早已嘗過！”男子說道。

“師傅你這么厲害，為什么要退隱呢？”女娃歪著頭問道。

“這世上哪有那么多為什么，總是有諸多無奈！”男子摸了摸小女娃的頭，“等錦兒長大了就知道了！”

“師傅為何退隱？”這個疑惑留在了小女娃的心底，期盼著快快長大，因為師傅說長大了就能知道師傅知道的事情了。

“師傅！我為什么沒有師娘？”女娃突然問到。

“難道師傅還不夠疼愛你嗎？你想讓師傅找個師娘來疼你？”男子笑著說道，但是這笑中藏了一絲苦澀。

“師傅！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在等師娘？”女娃問到。

男子笑了笑，沒有回答。

“師傅，其實你應該出去走走的，這樣說不定就可以見到師娘了！”小女娃帶了些許天真的說道。

“我怕我一走，你又不見了……”男子摸了摸小女娃的頭，聲音中帶了一絲傷感。

“師傅，錦兒怎么會不見，錦兒很乖的，錦兒會一直陪著師傅的！”小女娃忽略了男子話語中的“又”。

“師傅你快看！下雪了！”小女娃興奮的聲音傳來。

男子看著小女娃粉撲撲的笑臉，伸手佛去了飄落到小女娃眉間的一片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