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和十一年，四月初八。

寶相寺后的桃林正是一派春意盎然之相，和煦的春光透過層層疊疊的繁花照射下來，輕柔地撫過年輕女子嬌嫩的面龐，漫天繽紛的桃花伴著清風簌簌落下，秋千架上的女子閉目輕搖，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浮起一抹淺笑。

“看著一副人模狗樣，滿肚花花腸子，不要臉！”

鄙夷的謾罵聲打斷了付瑤的浮想聯翩，她心里不由惋惜，哎，小奶狗啊，差一點就親上了。

付瑤固執的沒有睜眼，繼續掙扎著尋找剛才的感覺。

“呸，你看看他那個樣子，他還打量著要勾搭誰呢？”秋千架一側的紅衣侍女繼續罵道。

“哎呀，你小點聲啊，你這說的像什么話，給人聽見了，公主還怎么做人啊？”秋千架另一側的青衣侍女蹙眉低聲勸道。

“他做的那些齷齪事兒若被揭穿了，你以為公主還有臉做人啊？”紅衣侍女反問道。

“哎呀，錦言，你小點聲啊！”青衣侍女慌忙的四處張望，生怕被人聽到。好在這里已經是桃林深處，平常就少有人來，再往深處的松柏林更是人跡罕至了，且為了保證公主安全，來之前她已吩咐羽林衛巡視過一番了，入口處她也派人守著的，應該再無他人了，思及此她稍稍放下心來，教育錦言道：“該如何自有公主處置，你嚷嚷什么呀，憑白惹得公主心煩。”

密林更深處，年輕男子百無聊賴的倚在粗大的樹干上斜眼看了一眼躺在樹上盯著前方的人，不禁腹誹：“居然專門跑來聽墻角，真是病得不輕啊。”

錦言張嘴還欲反駁些什么。

“哎”，付瑤認命的輕嘆一聲，出言制止了兩位貼身婢女的吵鬧，“別吵了。”

“公主，你看啊！”錦言尤不甘心，抬手指著小路盡頭的男子，“你瞧他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給誰看呢？”

嗯嗯，“花枝招展”是這么用的嗎？付瑤一邊腹誹貼身婢女的修辭水平一邊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男子搖著折扇，款步走來。他身穿一件雪白的圓領襕衫，下擺處繡著雅致的竹葉花紋，腰間墜著墨綠色的環形玉佩，飄零的落花在他身側旋轉、盤桓，襯得他仿佛是落入人間的精靈王子。

待走得更近些付瑤漸漸看清了他的臉，烏黑的發用精致的白玉發冠整齊的束起，露出光潔飽滿的前額，劍眉飛揚入鬢，一雙丹鳳眼含情帶笑的看著前面的人兒，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勾起，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

付瑤輕輕吐出一口濁息，握著千繩的雙手不由攥得更緊，她聽著如雷般的心跳聲，心下嘆道，“這世間竟然真的有長得如此相像的人”。

“學生崔仲文，參見長公主。”來人收了手中的折扇，規矩的作揖行禮。

“哼”，錦言想起信上的內容，強壓著心頭的怒火，沖那裝模做樣的崔仲文冷哼一聲。

崔仲文聽見錦言的冷哼，心下疑惑，面上卻不顯，笑得愈發溫和，姿態也愈發恭謹。

…

四下無聲，只有遠處寶相寺內和尚們隱隱的念經聲和紛雜的木魚聲透過桃林傳來。

隨著時間的流逝，崔仲文心中的不安也漸漸擴大，公主始終沒有叫起，難道她不迷戀自己了嗎？

此刻付瑤心中正天人交戰，該怎么辦呢？

對這張臉自己著實沒有免疫力，三年來見了許多次依舊如此，往后余生日日能對著這樣一張臉于她而言未免不是一種慰藉！

可是，喜當媽？自己好像也接受無能啊。

隨他去吧，這個時代就是這樣啊，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你自己的老公三妻四妾你能接受嗎？

不接受能怎么樣呢？嫁個丑的也未必能一心一意呀？這個至少看著賞心悅目啊！

好看的又不是死絕了，何必在這一顆樹上吊死？

說得也是啊，長得再像終歸也只是個贗品，你現在貴為公主未必不能再找個好的呀，何必委屈自己呢？

可要找這么合意的也沒有那么容易吧？到底是哪個該死的混蛋送來的信啊？為什么送給自己呢？應該送給父皇啊，讓父皇解決啊，應該讓自己歡歡喜喜的嫁過去再說嘛，為什么要在下旨賜婚的當口送來呢？到底是哪個混蛋？

“混蛋！”付瑤忍不住罵了出來。

“公主息怒！”難道東窗事發了嗎？自己做得已經很隱秘了，怎么會被發現呢？不會的。一時間崔仲文心中也是千回百轉，面上依舊不顯，“不知仲文哪里唐突了公主，還請公主明示。”

“崔公子不必多禮，我只是一時間晃了神，失禮之處還忘公子莫怪。”總不能只憑一封來歷不明的信就亂了陣腳，如今派出去的人還沒有回信，先等等再說吧。付瑤心下有了計較，柔聲叫起。

“是，”崔仲文應聲而起，“不知公主召仲文前來，有何事？”

“嗯，”付瑤“含羞帶怯”道：“父皇有意下旨賜婚，不知你…意下如何呢？”

崔仲文垂眸隱下眼中的得色，柔聲道：“承蒙皇上、公主垂青，是仲文三生修來的福氣，仲文無以為報，唯有日后加倍疼愛公主以回報萬一。”

說罷他伸手掏出一只玉雕，滿面深情的遞到付瑤面前。

那是一雙交頸的天鵝，兩胸相觸，垂頸相抵，眼眸脈脈含情。雕刻之人顯見得是用了心思的，湊近了甚至可以看見天鵝頸下纖細的毫毛，玉雕周身散發著溫潤柔和的光澤，是上等的玉品。

“長寧，”崔仲文深情款款地說道，“你曾說過天鵝是最長情的動物，我不曾見過，只能比照著你描述過的樣子做了這個玉雕，聊表我的心意。”

“瑤瑤，這對天鵝就代表我的心意”。記憶中男子溫暖的聲音仿佛穿過縹緲的時空再次傳到了付瑤的耳中，看著眼前相同的面容，付瑤不禁有些恍惚，心底有一個聲音叫囂著，“就這樣吧，你已經錯過一次了，還想后悔嗎？”

崔仲文看著意動的公主，適時地又添了一把火，“長寧，我會讓你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