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上摩肩擦踵，感覺到腰下腿上被手指輕輕觸碰，莫影，不，現在叫莫行，微微往前挪了一點。

然后就感覺一個手掌都貼了上來，莫行低著頭，嘴里說著：“不好意思，我過一下。”然后往車門方向走去。

好不容易擠到了車門口，熨燙的平平整整的白色連衣裙已經有了褶皺和汗漬，甚至下擺處都不知道在哪蹭上了一道黑灰。

車進站了，莫行手把在門邊的扶手上努力維持身形。

“你下不下車？”

“不下車站門口干什么？”

下車的人從莫行旁邊擠過，然后就是一群人從后門又擠了上來。

“從后門上車的往前遞一下公交卡和錢啊！”

車門關了，司機的聲音響起，然后就是一張張卡和幾張一元的鈔票出現在了莫行眼前。

“小姑娘幫忙遞一下啊。”

莫行接過厚厚的一沓，一個手拿不下，只好松開扶手，艱難的轉身，兩只手往前面的人群遞過去。剛準備收回手，就是一個剎車，莫行感覺自己被捏了一下。

莫行很想下車，但是車門已經關了，而且學校在市郊，她還要坐差不多一個小時。

看了看沒有什么空隙的車廂，莫行咬牙低頭接著重復：“不好意思，我過一下。”

到了車尾，這里比前面要高一些，過道狹小，一排只能容兩個人側身站著。

莫行松了一口氣，抬頭就看見車窗上面印出的模糊人影。

只留了半年的頭發堪堪過肩，但是學校有規定，學生不能披著頭發，要不短發，要不扎起來。所以她只能扎了個雙馬尾，因為太短，朝兩側翹著，顯得有些傻氣。

不太習慣不化妝的樣子，或者說，不太習慣看到這張臉的樣子。好在以前一直是用耳夾，沒有真正打耳洞，要不然現在說不定只能在耳廓上貼一圈創可貼了。

白色連衣裙和斜跨的帆布書包都是網上購買昨天才到的，怕干不了還沒來得及洗，微微能聞見一股化纖的味道。其他的東西直接填了學校地址，要不然今天還不知道要帶多少東西去學校報道。

那樣的話，應該不可能坐公交了吧？

雖然她現在已經后悔坐公交了。

她原來只是聽說過夏天的公交車很危險，但從來沒有見過。主要的原因是，她從來沒有做過公交。何況，原來假發加煙熏妝的不良少女形象，即使坐公交，應該也不會遭遇這種事情吧！

但是現在的她……

先不要誤會，莫行不缺錢，父母原來也沒限制過她們姐妹花錢，出國之前更是給了她一張幾百萬存款的銀行卡，別墅的保險柜里還有滿滿的現金。甚至怕有什么急需，幾大銀行和本地銀行的信用卡幫她辦了個遍。

但是，她不愿意再回到以前的生活，因為會陪著她叛逆的人已經不在了。

父母不愿意讓姐姐火化，所以帶著她的遺體去了國外定居。本來也是想帶走她的，但是她不想離開這里，姐姐說了，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比這里更好。她以后要當對外漢語老師，讓全世界都說普通話。

父母不想離開姐姐，她不會阻止，但姐姐不想離開這里，那便由她來堅守。

所以死亡證明上的名字是莫影，而她，現在叫莫行。

形影不離，形影不離，是不是我們的姓不好，是不是應該名在前姓在后，要不然形影不離為什么會變成無行？沒有實體何來影子？所以，姐姐，我不再做你的影子，讓我來代替你，好不好？

車窗模糊的身影看不到眼淚，但莫行已經感覺到淚水即將滑落。

好在旁邊坐著的人正好站起來下車，莫行越過外側的人坐在車窗邊，把頭埋在放在前座后背上的雙臂上直接裝作休息。

本來父母和老師都讓她休息一段時間，然后直升本校的高中的。但是那里認識她的人太多了，回憶也太多了。所以她還是參加了中考，填報了這所省重點的公立中學。

原本本校的學生第一志愿是不讓填外校的，但上至校長下到老師都知道她的情況，也就沒有強制。要不然非第一志愿想讀這所學校還真是不可能，哦，插班那種除外。

但她的成績明明可以，為什么要做大家都看不起并有可能孤立的“插班生”呢？

是的，雖然是不良少女，但莫行和莫影的成績一向很好。因為姐姐說，一個人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要走的路。玩是要玩的，因為能無憂無慮玩耍的時間也只有在學校的時候了。但是既然要考大學，學習就不能落下。

姐姐因為理想，除了學業外英語也很好，又自學了德語和日語、韓語。

而她……

她沒有姐姐聰明，所以除了學業兼顧不了那么多。但是姐姐還是讓自己學了畫畫。而且開始學的還不是素描，而是國畫。

真不知道覺得現階段應該以玩為主，兼顧學習的姐姐為什么會想讓自己學習那么枯燥無味的東西。因為她學的還不是寫意而是工筆。一層一層的上色，往往一幅畫需要耗費十天半個月甚至幾個月的時間。

后來初中的時候她喜歡上了漫畫，找到了自己的愛好，姐姐才同意把課程變成了漫畫。為此，姐姐還專門幫她翻譯了兩本國內沒有出版的原版日文漫畫。

但這次報道，她把兩本漫畫留在了家里，姐姐走了，她不能容忍和姐姐相關的東西再出任何意外。

公交駛離市中心，上車的人開始減少，但是卻有不少拖著行李箱的學生和家長。

“爸，為什么不干脆打車到學校，打到這里再坐公交，哦，就為了省那幾塊錢？咱們三個公交費6塊，直接打車去學校也就三十多塊，但是能省不少時間呢！”

因為拿著行李，所以即使這站只有幾個人上車，這對父女還是從后門上車，而女孩的母親則從前門上車去投幣。

上車后，父女二人就拉著行李箱和大包小包走到了車尾，把手提袋放在了車尾的臺子上。

“吶，二十塊錢，拿給你做零花錢，行了吧！”父親笑瞇瞇的從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個扁平的錢包，抽出一張二十元的鈔票塞給女孩。

“我不是問你要錢！我是說有的時候賬不是這么算的。今天報道還要分宿舍，去早了可以占個好位置啊！白瞎了我起了個大早，結果你們一會兒忘這一會兒忘那。出門趕上早高峰，提著東西幾輛車都沒擠上去。我以為你打車會直接打到學校，結果你……”

“好啦好啦，我打聽過了，宿舍是按報道的順序挨個拿鑰匙，一個宿舍鑰匙拿完了就拿下一個宿舍的。所以去早去晚沒啥區別，那句話這么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對，就是這個！萬一你去了就是你們宿舍第一個呢？”

女孩的媽媽也走了過來，把女孩耳旁的碎發往后別了一下。“我就說應該別兩個卡子的吧！”

“哎呀，土不土啊。”看著媽媽蹙眉，女孩趕忙改口：“頭發梳太緊會影響智力發育的！”

“真的假的？”母親還是不相信。

“不信你回家百度去！”女孩自信滿滿的話語打消了母親的懷疑，又看了一眼女兒的馬尾，看是不是會太緊了。

“還是咱們閨女知道的多！”父親依然笑瞇瞇的。女兒能考到附中給他們大大長臉了，整個夏天他都還沒樂夠。

一路上，三人說了很多，多是父母告訴孩子在新學校要如何如何，在宿舍要好好和室友相處，要相互體諒。

女兒不耐煩的答應著，在她答應的同時，莫行也一聲一聲的在心里答應著。就像是，那些話，是她父母叮囑她的。

父母除了給她留下錢，什么都沒有交代。莫行不是抱怨什么，她知道，她的父母已經給她想了很多了。這種時候，他們的心也很亂，能考慮到的也只有安排好她的生活。

他們想讓她一起出國，是她不愿意。因為要住校，每兩周才能放一天假，所以她干脆沒準備平時還會回家，保姆什么的都辭退了。

公司移到國外，國內的產業都拆賣了。公司的核心人馬愿意走的都跟著一起出了國，剩下的……已經不是一個電話就會鞍前馬后的了。

很多家庭都會偏心，但自己的父母從來沒有，即使自己不如姐姐優秀，但他們從來不會只夸獎姐姐，反而經常夸獎她。這次他們選擇定居國外也是因為，姐姐無法再遷居了，但是她可以。

所以對于父母選擇了陪著姐姐，她并不埋怨，相反，她也希望她們能陪著姐姐。她放假的時候也會去看他們。但是國籍，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的！

可是……為什么，還是有點委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