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

一場秋雨一場涼。

遠江近日來受到冷空氣南下的影響，已經(jīng)接連地降了好多天的雨。

聽說周邊的臺風(fēng)已經(jīng)開始形成，不日又會壓境。

南方臨海城市，平日里的濕度已經(jīng)夠大了，瞧這似乎沒有要停下的風(fēng)雨飄搖，路上的行人全都不約而同地披上了外套，以防在陰冷潮濕的天氣影響下而著涼感冒。

上午十點，太陽短暫露了一個頭后，又躲進厚厚的云層當(dāng)中，天空中開始飄雨。

筆直寬闊的馬路上，兩個方向，四個車道。

進城的車道上，零零散散地駛過幾輛車，而出城的車道上，密密麻麻地排著隊。

即便天氣不好，這周末依舊有很多人選擇出城游玩。

白色吉普車現(xiàn)在正排在出城車道的第一位，車里頭有三個人。

駕駛座里是個約莫快四十歲的男人，戴著金絲邊眼鏡，看起來和藹可親的模樣，在他等紅綠燈的間隙，已經(jīng)無聊地玩起了手機。

副駕駛上的年輕女人面容姣好，一襲黑色偏分中長發(fā)，相比其他兩位的穿著，她顯得異常素凈。她此時直直地盯著路面，眼神略顯空洞。

后頭十歲模樣的小女孩脫了鞋，平躺著霸占了后面寬敞的座椅，她將手枕在后腦勺處，翹著二郎腿，雙目緊閉，看樣子是周末起太早，現(xiàn)在犯了困。

眼前的紅綠燈還是完全定格在紅燈上，連倒計時都未開始，身后聚集的車相應(yīng)的越來越多起來。

微風(fēng)吹過，忽而，有一片殘缺了一角的梧桐樹葉飄落下來，正巧掉在了白色吉普的擋風(fēng)玻璃前，運作著的刮雨器一下子將樹葉夾住，在玻璃上配合著細微的雨水，發(fā)出“嚓嚓”的摩擦聲。

女人立馬皺了皺眉頭，開口問身邊的男人：“簡先生，擋風(fēng)玻璃上是不是有什么東西？”

男人放下手機、抬頭看，確實是。

“是的，一片樹葉夾在刮雨器上了。”簡昀感嘆，“梁小姐是靠聽的嗎？耳朵可真是靈敏。”

梁意露出淡淡的笑容：“自從眼睛看不見后，嗅覺和聽覺都變好了。樹葉要是不妨礙你開車，就讓它去吧。”

女孩撅起了嘴：“嗅覺和聽覺變好，那味覺呢？”

簡昀轉(zhuǎn)過頭去，不悅地說：“別杠，杠就是你對。”

簡童：“梁意，你看，我爸又來了。”

簡昀繼續(xù)板著臉：“童童，你怎么直呼梁小姐名字呢？我不是講過，你可以叫梁小姐，也可以叫梁老師，就是不能沒禮貌叫人家全名。”

突然，吉普車后的長隊里傳來一記短促的鳴笛。

女孩正逢不耐煩她爸剛剛那教訓(xùn)自己的話，立馬轉(zhuǎn)移話題道：“后面人催你趕緊開車呢！”

還沒等簡昀轉(zhuǎn)回來確認紅綠燈是否轉(zhuǎn)綠，梁意便說道：“倒計時還有三十秒，不急。”

簡昀一瞧，果然才變成“29”。

梁意：“這里的紅綠燈倒計時一共45秒，剛在你們說話的時候它就已經(jīng)開始跳了。”

坐在車里，雖然可以聽到外面紅綠燈計時器所發(fā)出的聲音，但不明顯，因為畢竟周遭還有其他噪音干擾。

正如梁意所說，她的聽覺確實上了一個層次。

梁意：“遠江早就出臺了外環(huán)以內(nèi)不能鳴笛的條例，這里雖靠近外環(huán)，但還是在管轄區(qū)域內(nèi)。大馬路監(jiān)控甚多，沒人會故意知法犯法。鳴笛聲極其短促，一次之后再也沒有響過。我猜那個鳴笛的人，多半是等睡著了，腦袋意外垂下而碰上了喇叭……”

果然，后面那個鳴笛的人此刻正在打哈欠，不過這些，白色吉普車里的三個人都看不見。

簡童由躺變坐，她認真起來：“你怎么知道我們在靠近外環(huán)的地方？車一路停停走走，路況這么復(fù)雜，早就不能被計算了。”

梁意：“這條路自造好后都沒有再修過吧？也許，是我出國前常走，所以記得。”

女人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煥發(fā)著透亮的光彩，只是因為看不見，而缺少了些靈動，要是這雙眼睛能夠重拾光明的話，對她的美貌一定是種錦上添花。

簡童身子往前傾：“爸，你再試試梁老師，她到底瞎沒瞎？”

簡昀深深嘆了口氣。

他已經(jīng)不想說話了，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唰”的起飛，簡童瞬間跌回了后座的靠背上……

##

到墓園的時候，已經(jīng)沒雨了，陰沉沉的。

山里的空氣，比市區(qū)的涼很多。

簡童一下車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簡昀開車門扶梁意下來后，便小跑到后備箱處，將里頭塑料袋裝著的一件厚實外套取出，搭上女兒的肩膀。

梁意一手拎著一個帆布懷抱帶，一手從衣服口袋里摸出根便攜式7節(jié)伸縮盲杖，帥氣地往身前一甩，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要表演單節(jié)棍呢！

她在地上敲打了幾下，露出滿意的笑容，然后緩緩向前移動。

簡童面對父親的關(guān)心不以為然，但還是乖乖地穿上了外套。

她走到梁意身邊，扶著梁意：“跟我們出來還帶什么盲人拐杖？”

梁意拍拍簡童的手：“帶著它，我有安全感。”

這片墓園最近又擴建了些，通過墓碑的樣式，可以準(zhǔn)確地區(qū)別出哪些是原來的，哪些是最近的。

可梁意看不見，她只記得自己要探望的墓是第幾排第幾個。

“師傅，我要找老墓區(qū)第八排第十二個墓。”她在父女倆的陪伴下去詢問了門口的墓園管理人。

管理人跟她確認道：“是叫丁清禾是吧？”

梁意點點頭：“對。”

管理人看出她眼睛的問題了，對著簡昀說道：“你在訪客單上簽個名，等下領(lǐng)著她從這條路上去，從下開始數(shù)，第八排，右手邊一路走，就能看到了。”

簡昀道謝：“好的，謝謝您。”

看著兩大一小離去的背影，管理員不禁感嘆，這來掃墓的人可真是有心，自己是個瞎子還要堅持。

管理員低頭看了看自己手頭檔案上寫著的逝者信息：丁清禾，生于1960年2月，卒于2019年8月。

他有點納悶：現(xiàn)在是十月份，既不是生忌，也不是死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