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天界，瓊樓閬苑被嗡鳴的蟄龍鐘聲震得起伏于云海間，云靄沉沉之處，一行神君仙人露出身形，也可以清楚看到他們臉上的訝然之色。

蟄龍鐘并不是許久未曾敲響，每每有罪責重大的神仙被貶謫或褫奪仙籍神脈時，就會鐘聲驚起。

并會依據罪責的大小，鐘聲定量。

這一時，鐘聲已經連續不斷的響了十六聲了，仍未停歇，也不知道是誰，犯了滔天大罪，要榮獲重責。

“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不妙？”

“我看到蕓夭落下去了！”

“什么？！”

“原本不確定，方才冒險去探看一眼，就是蕓夭！帝君親自動的手……”

“帝君一向視她如親女，怎么會貶了她的仙籍？”

“不知，現在重要的是被除了仙籍又毀了神脈，她生生世世都無法再回天界了！”

“啊？！！！”

一幫凡人眼中的快活神仙，聚在一處吵嚷喧囂的場面幾度失控。

有的頓足捶胸，有的哀呼連連，有的扼腕長嘆……在十八聲振聾發聵的鐘聲泯沒之時，各顯其態。

話說蕓夭何方神圣，能得天界上上下下的偏愛？

似她這般美好的女子，六界之中，實繁有徒。可唯獨她嬌縱恣睢、囂張跋扈也沒惹人生厭，連她本尊也琢磨不明白，大家到底看中了她的什么好處？

想了幾千年也沒個結果的事就算了，眼下正從熟悉的天界墜落至人間，她趁著思慮清晰的片刻，感慨一下惹惱帝君的不容易，和投生轉世后叫什么名字好。

思來想去，還是本名親切，她覺得眼下得再想個辦法，讓人間的父母支持她這個心愿。

想著想著，她忽然注意到還有一個十分要緊的問題，帝君盛怒之下的隨緣一掌，根本沒有給她任何安排，會不會生成個男孩？

男孩叫蕓夭，太娘了！

可事實，最重要的問題是她根本不會記得自己的前世。

連下界的目的都忘得一干二凈。

＊＊

人間，方家村——

“四娘！”

“快出來，看看你養的那個死丫頭干的好事！”

“真是個掃把星！克死爹娘還不算，一天到晚瘋瘋癲癲，東家躥西家逛，偷雞摸狗不干好事……”

這遺世桃源般的小村子，原本靜悄悄的坐落在山水如畫的云谷間，可自從一個孩子的到來，每日都變得震天撼地起來。

方四娘揩著沾了寒水的雙手，忙不迭跑出茅草小舍，迎著半朽的柴扉，望向不愿挨近她家院落的鄰里。

這些一向待她不薄的鄉親，現在一個個發指眥目，磨齒鑿齦的，哪里還有從前和睦的影子？

“各位阿婆阿嬸，對不起……”

方四娘搓著凍得通紅的手指，她只二十有七，孀居多年，因為模樣出挑，喪夫之后，鄰里的姑婆嬸姨都積極為她操心，有的還不介意把自家后輩年輕未婚配過的小子介紹給她，說就看中她的溫婉勤懇。

那時候的方四娘真是村里人人稱贊的好婦人。

只可惜她丈夫福薄，還沒享受到她的好，新婚翌日去后山狩獵，豈料誤入兇獸的圈套，被老獵戶帶回來的時候，一身撕咬抓撓的傷，不治身亡了。

方四娘便守著婚居，和撿的女兒一起生活了十一年。

提起撿來的孩子，方四娘可以笑盈盈的說上三天三夜。

那孩子本不是方家村的人，方四娘拾柴走的遠了點，看到一叢繁花開的奇艷，她想采三兩朵回家裝點屋舍，沒想到走近了一瞧，花枝搖動的地方，拱著一個孩子，目測歲余，頭上綁著零散的小辮子，已經看不出最初的形態，但是可以判斷出，她也是有個愛美愛女的母親。

可是誰家父母會將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放在野外？雖然這里可以望見方家村，但傍晚時分，飛禽走獸或歸巢或出穴，不是拿孩子的命開玩笑嗎？

如此，方四娘忙上前，探出手，想抱起小女孩。

“呀，抱歉，沒嚇著你吧？”

正撅著屁股捯飭花的小女孩，忽的扭身，沖著方四娘癡笑賠禮，櫻紅的小嘴巴說起話來，一點不磕磕巴巴，語氣又十分貼心。

方四娘原本沒嚇著，但眼下被驚得呆如木雞，張著嘴，卷不了舌。

一歲的娃娃會說話？還這么知禮？

“我叫蕓夭。”

小女孩綻開笑容的小嘴巴里，露出瓷白的八顆牙齒，上邊還有兩顆意欲萌芽，但時機未到，暫未破出。因此，每次說完話，蕓夭就因牙齦的癢痛感，伸舌頭去擦抹兩下牙齦。

方四娘看著，心突突的直蹦，猜疑這小娃娃，難不成是老輩人口中說的山妖？

看她那饞涎的樣子，還真有幾分像。

太可怕了，也太陰險狡詐了，居然變化成小孩子的模樣！那八顆白森森的牙齒，一點也不鋒利，咬人的時候會更疼吧……

越想越怕，方四娘想撒開腿逃離，奈何幽深的恐懼幾乎把她吞沒了，腿腳和神經緊繃到了極點，根本挪移不動。

“你別怕，我就是開口說話太早了，阿公阿婆覺得我是怪物，把我爹娘都趕出了家門，我們一家顛沛流離，吃足了苦頭，我娘產后身子弱，拖病不愈，前些天我爹也病倒了……”

豈止是早，她落地便咯咯笑著喊爹叫娘。

蕓夭言至此處，已是哽咽難敘，小臉上淚痕斑斑，方四娘看的心疼，漸漸驅散了怖懼情緒，緩緩走來了。

“真可憐，我也是一個人，你要不介意，可以跟我走嗎？我會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待你的。”

其實過程并沒有這么簡明，但方四娘講起來就是沒完沒了，她是真心疼愛蕓夭，為她吃了太多苦，卻甘之如飴。而蕓夭真的歡歡喜喜的隨她歸家了，就這樣長話短說吧。

話至此，門外的阿婆阿嬸還橫眉怒目的瞪著方四娘呢，她們現在一點不吃道歉這一套。最初，方四娘還會盡量賠償，時間長了，她一個寡婦哪里有那么多物件和金錢，就只剩下一張嘴和一副態度了。

說好話、低頭哈腰乃至下跪，方四娘都沒二話，但是讓蕓夭出來受指責，絕對不行。

此時蕓夭就在屋里面，扒在剝落了泥漿、露出一截截茅草刺的窗臺上，瞄著院落外的情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