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悠悠，時光不留。

姐姐大我三歲，她善良，純潔。那一年，她七歲，到了上學的年紀，像其他的小女孩，小男孩一樣，開始踏入她人生的求學之路。幾個星期之前，父親一個人興高采烈地跑去學校給姐姐報名。在我印象中，學校好大好大，在還未達到上學年紀的我看來，它神圣，有趣，也許正是在那時，我幼小的心里埋下了一顆種子，一種對學校的與生俱來愛。它坐落于村莊的西邊，四周有許許多多的樹，學校大門對面的樹林里有幾棵琵琶樹，籬笆柵欄外面是荔枝林，人們還在學校周圍種植了各種叫不出名字的花兒，每到春季，這里百花齊放，爭奇斗艷，好漂亮，好漂亮。學校是用竹子搭建的，木桌是學校提供的，但是坐的凳子要學生自帶，不然的話，就只能站著聽老師講課了。那時，我對學校的認識似乎就是“樹中有校，校中有樹”。只可惜，學校雖大卻只有兩個男老師陪著它，守著它，直到那一場戰爭爆發，才使這個猶如伊甸園的地方不復存在。

父親在學校排了好長時間的隊，才終于輪到他。小學未畢業的他，只認識幾個字，老師熱情地對父親說:“你孩子叫什么名字？我來幫你登記吧！”父親婉言謝絕，用他那粗糙的右手拿起那支黑黑的筆，愣了一下，然后鄭重地在方格紙上寫下“葉敏”這兩個字，毫無疑問，這便是姐姐的學名，然后父親一副很滿意的樣子，看上去，就像是個大孩子。他放下那支黑色的筆，從長長的家長隊伍中擠了出來，一臉燦爛的笑容像極了那當空的紅蘋果，甩手而去，一路上還不時哼哼小歌，落日的點滴余暉悄悄地打在父親的背影上，顯得格外美麗，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記憶中，在姐姐上學的那一晚，我們一家在昏暗的燭光中吃了晚飯，周圍一切似乎都是靜靜的，靜靜的。母親坐在那已有些年紀的縫紉機上，在給姐姐做一套新衣服，當作是姐姐的入學禮物。“小黑”——我家的小黑狗，正耷拉著它那雙虛弱的小耳朵，看上去無精打采，它也默默無言地蜷縮在它那茅草做的小家里，不和我玩，我也沒去逗它。我坐在門檻上，雙手托著我那小小的下巴，看看姐姐，她正在整理她的文具，其實就是一支鉛筆和一本小楷本。我把頭扭向另一邊，靜靜地看著母親和她那架老縫紉機，那嗒嗒嗒嗒的聲音從我耳朵的一邊流進，好無停留，又從另一邊流了出來。不知是因為舍不得姐姐，還是燭光太弱，我一頭鉆進了父親的懷抱，他似乎是在看晚霞。父親把我抱在懷里，輕輕地抖動著雙腿，還用手輕輕地拍著我的屁股，慢慢的，不知什么時候我睡著了。可是時光無情，依然在不知疲倦地流逝，一點——一點——。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很早，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早，從門往外看，小黑還趴在它的小窩里，似乎還在睡覺，我來到它身邊它也沒抬起頭來看我，我想它確實還在睡覺，我悄悄地把那一塊破布蓋在它身上，生怕把它給驚醒了。母親從火房(燒火做飯的地方)走出來，把她那暖和和的手輕輕地放在我的頭上，笑瞇瞇地對我說我:“時間還早吶，再去睡會兒吧！”“媽，啊姐哪去了？她怎么不見了？她答應今天要帶我去釣魚的，她去哪兒啦？”說著說著，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我也沒去擦，任憑它從眼眶順著臉頰一直流到了下巴，然后一滴一滴落下，就像雨晴了之后屋檐上的殘水滴落一般。

母親拉起我的小手，笑了笑，帶我到火房烤火，我坐在那冰冷的小木凳上，雙手緊抱，臉上眼淚還在流淌。母親捏起她的衣袖，給我輕輕地擦眼淚，“你忘了，你啊姐今天去上學了呀，天還沒亮，你啊爸就送她去學校了。聽說人很多，所以他們就去得早了點兒，不然，人太擠了。等她學會了，還要讓她教你寫字咧!”我猛然記起來，心想“對啊！啊姐去上學了，啊爸說過，只有上學，將來才能買好多好多好吃的，才有錢買新衣服”，我不再說什么，從小凳子上站起來，走出了火房，母親對我說:“還早吶，再去睡會吧！待會兒給你做蛋炒飯怎么樣？去吧，再睡會兒”。

來到門檻邊，我用手擦干了眼淚，吸了吸快要流出來的鼻涕，嘟起嘴，“等長大以后，我也要上學，我要學會好多好多東西，像姐姐一樣。”小黑還在睡覺，它和我一樣是家里的懶蟲，好吃懶做，而且還什么也不會。我輕輕地把門關上，然后來到床邊，一頭鉆進被窩，也許那時是我第一次感覺到缺少了什么東西，心里空空的，大腦也空空的，還有些難以言表的傷心。

躺在床上，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我進入了夢鄉！在夢里，夜幕快要降臨人間，我和姐姐征得父母同意，快馬加鞭，沖向江邊去釣魚，一路上笑聲潑潑灑灑，我笑得好開心，好開心，姐姐也一樣露出了迷人的笑容，好甜好甜。

到了江邊之后，我手忙腳亂，還好姐姐有經驗，一切準備就緒，只等著大魚上鉤了。“姐，快看，快看，魚竿動了，魚竿動了”，我大喊著跳了起來，姐姐把食指放在她的小嘴巴邊，“噓——噓——”，“哦，哦，知道啦！”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握住魚竿，雙手一用力，把魚竿往岸邊甩去，當魚鉤剛剛離開水面時，我大叫起來“姐，魚，小魚，一條小白魚”，一雙小手不停地在胸口用力拍著，似乎挺有節奏感。可把我樂壞了，這才過了一會兒就有大魚上鉤，我大笑起來，那笑聲穿過水面，傳到了水里，也順著江水流走了，一直往下流去，不知流到了哪兒？

姐姐把小魚從魚鉤上小心翼翼地取下，樣子很是嫻熟，然后丟掉了魚鉤，把小白魚穩穩當當握在她的小手里。我收好魚竿，一直緊跟在她后面，時不時踮起腳尖，拉長脖子，就像是姐姐手中握著什么好吃的或是什么稀世之寶一樣，拉著姐姐的衣角“姐，姐，我要看，快給我看看，快點兒”，就是這樣，拉著她的衣角，直到回到了家中。

小黑搖著它那毛茸茸的尾巴來迎接它的兩個小主人，它似乎很興奮，我想它可能是聞到了魚腥味，和我一樣是個吃貨吧！一直在繞著我和姐姐轉圈圈，弄的我都有些頭暈眼花，于是，我把它哄到它的小窩邊，用鏈子拴著它，免得它犯錯，把小魚從姐姐手中搶走，然后，生吞活剝。它還算聽話，也沒叫喊，乖乖地睡下了。“啊清，咋們把這條小魚兒養在家里的水缸里，明天再把它放了，怎么樣？讓它陪你一天，怎么樣？”姐姐跑過來，手里還拿著那條小魚對我說，我低下頭，瞥了一眼那條小魚，用手撥動著嘴唇，很不情愿但是我還是答應了，“好吧！那你要答應我，再重新給我釣一條更大的魚，比這條大好多好多的大魚”，“哈哈哈哈，姐答應你，給你釣一條很大很大的魚，可以了吧！”姐姐模著我的小腦袋說:“那咋們可說好啦！明天就把小魚放生了啊！”我不再說什么了，也許是想讓姐姐高興，或許是我舍不得小魚。

天黑了，夜晚又再一次降臨，我也睡下了，睡得很香。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可是無論如何對于我而言，這一切在我幼小的心里都是一種美好。

但愿長眠，但愿不醒。

“啊清——啊清——”感覺有人在輕輕地推我，我懶散地翻過身來，用手揉了揉眼睛，再慢慢地睜開，很不愿意醒來。慢聲慢氣地和母親打招呼“媽，姐姐回來了嗎？”“還早吶，這才什么時候，你姐呀，要到下午才會回來的”，母親掀開我的被窩，把我扶起來，摸著我的頭說:“快，洗臉刷牙去，快吃飯了。”我好像突然想起來什么，急忙下床，鞋也沒穿，朝火房跑去，可是，什么也沒有，火房里的水缸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沒有，根本沒有什么小白魚，一臉失望。母親也感到莫名其妙，跟著進來把拖鞋放到我腳下，疑惑不解地問我:“你到底在找什么？是不是還沒睡醒？”聽到這，我恍然大悟，一切皆是夢境，只是我做的一個美夢而已！雖然那只是夢，可是卻如此美好，如此真實，如此讓人久久不能平息。

“誒！原來只是一個夢啊！”我穿上拖鞋，坐到小凳子上，什么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團火發呆，母親在我旁邊坐下，輕輕摸著我的頭，說到:“快，去洗個臉，要吃飯了”，我慢慢地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啊爸哪兒去了？不等他回來一起吃飯嗎？”邊說邊用我家那破舊的瓢往洗臉盆里打水，“你啊爸回來過了，送你啊姐到學校把一切安排好了之后他就回來了，你當時還在熟睡，所以你不知道。”母親把熱乎乎的飯菜端上桌，加了點兒手腕粗細的干柴，應該是要燒壺熱水，她告訴我，父親上班去了，一如既往，要到晚上才下班回家吃晚飯，所以早飯不用等他。

“哦，那我先去給小黑喂飯了”，我用我的碗盛了平平的一碗飯，用筷子夾了點兒青菜，再少少的放了點兒豬油，又給它加了點兒熱水。看到我，小黑欣喜若狂，不停地搖著它的黑黑的尾巴，一會兒左右搖擺，一會兒上下搖擺，也許它的午餐鈴也響了，為自己可以飽餐一頓而高興。我一邊把它的飯倒進它的小碗里面，一邊用手摸著它，從它的頭一直摸到它搖擺的尾巴，感覺好滑溜。它只顧著大口大口地享受著現成的午餐，可是它就像我一樣，一直沒長大，還是那樣的瘦小，用“骨瘦如柴”來形容也不為過。母親說它快要換毛了，等它換了毛，就會比現在好看很多，于是，我就一直觀察它的毛色有什么變化，只可惜，還是老樣子。

吃過午飯，好無聊，沒有人陪我玩，小黑又睡著了。看著小黑，我還有點兒羨慕它，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心想要是我可以變成一條狗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