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在哪兒了？”電話那段傳來女兒興奮的生硬，聽上去完全沒有一個50歲女人應有的穩重。

“呵呵，我剛剛拿到行李，這就出來了。”仿佛感受到女兒的喜悅，林菱的聲音里也帶著一股期待，推著行李車快步往接機口走去。

“媽，這兒！這兒！”遠遠的就看到女兒在那兒揮舞著雙手，高聲招呼著，好像怕錯過了似的。

“你這丫頭，一把年紀了也不知道收斂一點，還像個小孩子呀。”林菱嘴里責怪著，眼里帶著寵溺，“我不是說我自己過去就可以嘛，不用特意來接我，又走不丟。”

“媽，我這是高興嘛，您這個一年到頭的，到處跑，我都見不到你幾面，難得你說要回來多住一陣，我還不趕緊來接駕呀！”女兒嗔怪著說，“再說了，我媽可是風韻猶存，我還真怕丟了！”

“你著丫頭，胡說什么呀！”林菱對女兒有點無可奈何了。

“我看到你落地對信息就讓老秦去開車了，我們直接去停車場，他在門口等著我們。”女兒吐吐舌頭，趕緊轉移話題。

一邊說著，一邊就走到了停車場，正好就在女婿對車旁邊了。

“媽，來，你們先上車，阿心我們車上聊，暖和些。”女婿小秦熱情的對林菱打招呼，一把接過行李邊對我們說。

”麻煩你了，小秦！”林菱客氣的說，“我就是心血來潮，前兩個月去了趟阿言那里，就想著來看看你們，看看孩子們。”

“媽，您別這么說，一點兒也不麻煩，您是不知道您能來我們有多開心。”女婿小秦一臉笑容，話語里帶著真誠，“阿言最近怎么樣，弟妹快生了吧，到時候我們可是要好好去熱鬧熱鬧的。”

“我本來想著收拾一下我那兒的，但是租客的新房子還沒裝好，沒辦法按時搬出去，只好來打擾你們一家了。”林菱還是覺得麻煩了女兒女婿，“另外呀，他們夫妻倆都好，這次二胎比老大輕松多了，我看著也放心。”

“媽，你可真別這么客氣，你來我這兒，這女婿比我還開心，”上車后，女兒在后排陪著林菱坐，開心的吐槽自己愛人，“他呀，把給你準備的房間都快里里外外翻新了一遍，就怕你覺得他品味太差，整天琢磨著怎么安排合您心意呢！當初裝新房的時候都沒這么積極！”

“天地良心！當初都婚房是你說我看裝修都品味太差，不準我插手的，我這不是也想趁機給你展示一下我的提升嘛。”女婿調侃著女兒，語氣里面都帶著不自覺都寵愛。

“媽～你看他！”女兒被說得不好意思，就轉過頭對林菱撒嬌到。

“咦～一把年紀還撒嬌！”林菱很不給面子的抖了抖。

“哈哈哈哈！”女婿小秦開車都忍不住笑。

一路上就這么逗趣著，歡笑著。

三個月后

“媽，這么嚴重的事情您怎么能等到這個時候讓醫院來通知我們！”兒子阿言坐在病床邊，握著林菱都手，語帶哀痛的對林菱說。

“是呀，媽，小舒等著您帶他去環游世界，小然還等著您的滿月紅包呢。”兒媳抱著女兒站在旁邊哽咽著，身邊的大兒子小舒緊緊抿著嘴唇，眼眶喊著淚。

“媽，您這戲可真好，在我身邊······住了一個多月······愣是·····愣是一點痕跡不漏，我是不是······該給您······搬個影后獎呀！”女兒在病床都另一邊握著林菱都手，嘴里調侃著，可吐出來的話卻已不成句。

“媽，您這真的是！”一向開朗的女婿這時也沒了笑容，站在女兒旁邊對著林菱一臉不贊同，“醫生說您以有事要辦拖到前兩天才住院，這······什么事能有身體重要呀！”

“外婆······嗚······”外甥女小緣在旁邊已經泣不成聲。

看著病床前這一圈晚輩，林菱一直微笑著一言不發都等著他們都說完。

“好了好了·····生老病死，這是人之常情······醫生也說了，我這······也不是什么病痛······是器官衰退，就是······老了！”林菱面帶微笑，語氣里面帶著豁達，只是因為身體都原因，一句話分成了好幾句才說完成。

“趁我現在還有精神，馬律師······麻煩你，把那些文件給他們簽一下吧。”林菱對著病房里唯一一個冷靜的人，也是唯一一個外人，馬律師說。“你們姐弟兩個看看文件，就簽了吧。”

“媽，您這是，做什么呀，您好好的養身體好不好，其他的我們以后再說，行嗎？”阿言受不了林菱一副辦理好身后事就可以放心的表情，拒絕道。

“媽，您老是說帶孩子麻煩，可是我能力不夠，兩個孩子，我有點顧不過來，以后您來幫幫我好嗎？”兒媳知道老人其實很疼孩子，想用孩子來激起林菱都求生欲。

“對，對，媽，您看看，孩子們都還等著你跟他們去環游世界呢，小緣都計劃好了，最近天氣涼了，就去暖和些的地方，小緣小舒想去澳洲看考拉，您不是說您有朋友可以讓他們抱抱考拉嘛······”女兒乞求的話語已經泣不成聲了。

“媽，咱們現在什么都別想，好嗎？我們兩家都情況您也知道，咱們雖然不說大富大貴，可過得也還行，不圖您的那些，您留著，多看我們幾年，多陪我們幾年，成嗎？”女婿永遠是最沉穩的一個，此時語氣也帶上了些哀求。

林菱想說什么，卻提不上氣，只好對一直看著她的馬律師看過去。

馬律師嘆了口氣，冷靜對對一屋子人說：“你們不用急著拒絕，林女士來找我的時候已經交待得很清楚了，我相信你們也了解她對為人，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才做下這個決定的。”

馬律師看著大家似乎冷靜了下來，全部對著林菱哭的哭，難過的難過，但是卻沒一個人看著自己，有些欣慰又有些無奈。這也算是難得的和睦家庭了，只是老太太是活得太清醒了呀。

“老太太名下有以前老先生留下的幾套房產，也有兩套自己的小房產，她將所有的小房產平均分配給你們姐弟倆，面積最大的一套也是目前市價最高的一套是寫你們共同的名字，所有手續都準備好了，只需要你們姐弟倆簽字就可以了。老太太還錄了視頻，等你們簽字生效就可以放給你們看了。”馬律師趁機趕緊將事情交待清楚，害怕他們鬧著不簽字，特意甩出了一個懸念給他們，并趕緊將文件放到姐弟倆面前，也就是林菱床前。

“簽吧······阿·····”林菱用盡力氣對姐弟倆說。

“你們倆簽吧，媽······看著······很辛苦！”女婿小秦看著林菱臉上偶爾流露出一絲難受的表情，實在不忍，就勸了姐弟倆一句。

“······”

“······”

姐弟倆看著林菱，又看看對方，眼里彌漫著悲痛，哭著簽下了文件，交給了馬律師。

“好了·····好了······”林菱看著馬律師收好了文件，對她點了點頭，放了心，對姐弟倆說，“沒事，放心吧······欣欣······”

“哎·····媽，我在。”女兒阿欣立刻答應道。

“······阿言······”等了一會兒，林菱才叫出來。

“媽，我在這兒。”兒子阿言啞著聲音回答道。

“我睡會兒······有點·····累·····”林菱說到后面已經幾乎聽不見了。

“哎······好······您······好好休息一下······“女兒阿欣說著，捂住了嘴，一群人連著兩個半大對孩子也明白了什么，全都默默對流著淚。

“哇·······哇哇······”一直安安靜靜在兒媳懷里睡著的孫女小然似乎也知道發生了什么開始哇哇大哭起來。

“孩子，別哭······”林菱似乎被驚醒了，嘴里說著，手在空中揮舞著。

兒媳見狀，趕緊將小女兒遞給丈夫，將林菱還在空中揮舞的手握住，牽著來到來女兒身上，林菱那揮舞的手碰到小然的身體就開始摸索著，摸過孩子的臉，摸過孩子的腳，摸到孩子的小手后，就輕輕握著，嘴里還輕輕的哄著：“沒事······沒事兒······不哭了······不哭了······媽······”哄著······哄著······就再也說不出聲音了，而握著的手也終究是放開了。

而自林菱握著手就不再哭的小然，已經又重新安安靜靜的睡著了。

“······媽······”

病房里除了兩個孫字輩孩子的哭聲，只能聽到一些暗啞的嘶吼聲、一些破風的哽咽聲以及微微的鼾聲。

“也許這就是老太太說的，生與死的自然交替吧。”在門外未曾離開的馬律師本來是想回來交待這家人第二天去律師樓看視頻的事情的，看到這樣的情形眼前突然放佛看到了老太太當初推微笑著開門走進來那一刻，那一臉的坦然與豁達讓人想不到她接下來說的話，“馬律師，我快死了，所以想安排一下我的后事······”

“看來視頻，只能等之后再看了。”馬律師帶著莫名的情緒離開了。

喪禮過后第二天，律師樓會議室。

今天來到這里的只有女兒女婿和兒子兒媳，孩子就托給家里的其他人先照顧一下了。

“老太太對她的離開是做好了準備對，各位請節哀！”對于老太太對這兩位后人，律師表達了充分的理解和善意，“我已經將視頻準備好了，各位準備好了，我就開始播放了？”

“謝謝馬律師，我們準備好了。”兩對夫妻兩兩坐成一排，面對著屏幕。

馬律師坐在一邊，按下來了播放鍵。

屏幕里出現了林菱的身影，似乎還在做著準備，整理了一下頭發，撫了撫身上的衣服，因為是冬天穿的厚，她看著沒有在醫院看著那么瘦，也許因為化了妝看著精神還不錯。

“嗚·····”兩個女人，看著屏幕里面出現的身影，都有些忍不住，又害怕錯過內容，只得低聲嗚咽。

似乎旁邊都人，有了指示，林菱面向鏡頭開始說話了：“阿欣，小秦，阿言，小真，你們看到這段視頻都時候，我想我不是已經說不了話了，就是已經去世了。”她沉默了一下。

“其實從十幾年前我就已經看開了，從你們父親離開都時候開始······他走得太早了，但是我知道他已經盡量陪我了，這是我們從在一起那一天就必然會面對的，我沒有想不開，卻還是一直想念他。一邊想著他，一邊又念著你們，就這么過著過著，日子也有那么久了。”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停頓了一會兒。

“其實我和他，這一輩子，我剛剛回頭想想，竟然沒有什么特別記憶的地方，但是每一天的生活中，卻又不停的出現他的影子，就算是這幾年我到處去旅游也老是在各個地方想起他，明明都沒有陪我去過，真是，呵呵，陰魂不散的。”她調笑了一下才繼續，“你們呀，也不用難過太久，人嘛，生老病死的，都避免不了。難過一下，就行了，像你們父親一樣，把我撒海里就行了，逢年過節也不用特意拜祭，想我們了，就吃飯前‘請一請’我們，忘記了也無所謂，你們好好過日子就行了。”她好像想了一下接下來要說什么。

“你們都是好孩子，也孝順，雖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但是求同存異嘛，日子才能過得下去。互相之間，即便是抱怨，也多些包容，多些體諒，這可不是心靈雞湯，這是經驗之談，想當初，我真是三天兩頭就覺得你們父親惹得我想離婚，覺得我們遲早過不下去，但是我們兩個又都不是小氣的人，也不大喜歡吵架，言語傷人，事情過了也就過了，反正只是生活上的瑣碎，也不是什么原則性的問題，就這么就過了這么些年。你們我倒是放心，但是孩子們的將來，你們也不用看得太緊了，個人有個人的路，看開些吧。，適合我們的日子，不一定適合他們。”似乎是想到了自己的生活，又似乎是想到了兒孫們的生活，她說得有些慢。

“你們父親離開的時候告訴我，直到我去世才可以把房產交給你們，不是因為其他，只是為了保障我自己，你們也知道，我這一輩子都被他寵得四體不勤了，沒賺過多少錢，也沒過過缺錢的日子，他總是有些擔心我的，”說到這里，她臉上有一些甜蜜與不好意思，“我把我們一家長住的那套房子寫在你們兩個的名下，希望你們姐弟兩家今后也能互相照顧扶持著，就算是真的有什么意外，好歹有個容身之地，不至于太過悲苦。要是有可能，你們以后也可以給孩子們這樣留一套吧，像你們父親說的，既是退路，也是牽絆。”

“總結一下我這一生，應該沒什么特別的了，家人和睦，朋友不多，就那么幾個談得了心的，技能也沒多少，都是些家庭主婦的手上活，沒有大富大貴的頭腦，也不至于過的窮困潦倒，雖然一輩子都過著手心向上的日子，有點被動，但是他也沒有讓我太過委屈，我就是有點可惜沒有能夠更好的對我姐姐，從小到大都是她照顧我，早知道我走這么快，我應該對她些，躲讓她些，現在我還走在她前面，她一定會埋怨我的，你們要幫我多哄哄她。”說到這里，一直平靜微笑著的她，紅了眼圈。

“最后再強調一下，不要沉浸在悲傷里面太久，抬頭看看身邊的愛人、孩子、親人、朋友們，逝去的人是可以偶爾懷念的，但是不要因為逝去的人而忽略了身邊的人，我不希望我的離去給你們帶去巨大的創傷，那才是讓我心痛的。我的一生也算是很多人口中的人生贏家了吧，開心與不如意皆有之，唯一會有一點不甘心的是沒能更早與你們父親相遇，沒能見到他更多的風采，但是卻沒有遺憾終生的事，所以請你們讓我能夠放心的離去吧。”最后她像是下了一個決定一樣說：

“你們所有人就當我是像往年一樣去旅行了吧，這次，歸期未定！”畫面定格在林菱堅定而溫柔的微笑上。

會議室里久久沒有人說話，一切似乎都在林菱個那個笑容中有了新的含義。

“真是完全的林女士的性格。”女兒阿欣忍不住破涕。

“媽媽是不是想早點追上爸爸呀，這次趕得及的話，估計能追上幾年。”在母親的安慰中，阿言也能放開一些了，他環抱著姐姐阿欣哭著笑道。

大家互相安慰者，向馬律師表達了感謝，也請求兩家各要了一份視頻，留待以后可以緬懷母親時有個依托。

世界不會因為一個人的離去而停止，時間依然在馬不停蹄的追趕著我們，生活仍然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