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的圓缺盈虧，玫瑰枯萎，萬物都在告白。

是夜，白鹿崖。

正值桃花汛時節。

湍急的瀑布直流而下，擊起的水花飛濺，一個少年微闔雙目，端坐在水上，素色衣衫單薄而柔軟，貼在身上。束起的黑發被水花濺濕薄薄低貼在臉上，他一動不動，一動也不動。

不知不覺已近丑時，少年的手指動了動，仿佛是一剎那間，周圍的空氣靜止，這才能聽到，少年微弱的喘息聲。

若非承受著巨大的苦痛，他的臉上不會出現那樣的表情。

“怎么又失敗了。”

嘩——

靜止在半空中的水猛地落下，少年的眉目微動，雙色瞳孔放大，他理了理被打濕的碎發，踉蹌著站起來。

“唔！”

糟糕的是，他忘記自己還在水上，于是乎——只要他一解除周身的靈力，幾乎是立刻間掉進了水里。

身為靈貓的他本就怕水，突然而來的窒息感更是讓他一驚，來不及思考，大腦就已經死了機，不一會兒鼻腔里就滿是水的氣息。

不巧的是，此時的魏西澤慌了神，現了原形的他仿佛水中蜉蝣，加之瀑布湍急，他在水中被卷來卷去，像是被扔進了一個漩渦，非要把它渾身的骨頭絞斷不可。

“你尋死的話可否不要打擾我賞花。”

“咳——”

黑貓被一只大手撈起來，新鮮的空氣重新灌入他的身體。

“穆古……你怎么在這兒。”

黑貓抖了抖身上的水，重新化為人形的那一刻，男人將自己的斗篷解下來蓋在在他身上。

“咳，沒聽到嗎，賞花。”

男人高大的身軀投下一大片陰影，將出神的貓兒用黑袍裹住。

“先回家吧，夜有些涼了。”

春夜的風料峭，水里的魚有些呆滯。

魏西澤渙散的目光重新聚集起來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正躺在爐火旁。

火苗燒得正旺，劈劈啪啪作響。

他左右環顧，發現還是那個男人一臉淡定地在喝茶。

“下次別再落水了。”

末了又補了一句：“先穿上衣服吧。”

魏西澤仿佛沒有聽到一般，他扭頭看向自己的后背：“美嗎？”

穆古：……

魏西澤白皙的膚色被火烤得微紅，他轉過身子，穆古挑眉，他早聽聞八荒靈主身上都會有所屬的印記，只是……還未曾見到過。

那么身為靈貓本身的魏西澤，本身就是靈主的他，終于又回來了。

“第四代了啊。”

魏西澤邊說邊走近穆古，坐下隨手扯過他的黑袍胡亂披著，給自己倒了杯茶。

爐火突然燒得更旺，劈劈啪啪的聲音傳來，杯中氤氳的霧氣讓魏西澤濕了眼。

后腰上那一朵朵半開的桃花，自帶風塵。

半晌，魏西澤淡淡地開口：“我不在的這段日子，你……”

“身體健康。”

魏西澤點點頭，小口小口地嘬著杯中的茶，茶香誘人，是他想念了很多年的味道。自從他上次離開到這次回來，眼前的穆古似乎又沉寂了許多。

“臨走那天晚上……”魏西澤垂目，左眼金色的瞳孔忽明忽暗，似有淚光閃爍。男人的心弦被驀地撩動，他起身關上窗戶，再回頭時，小貓兒正偷偷地抹著眼淚。

穆古的喉結上下滾動，低沉的聲音帶著那天的味道。

“抱歉。”

魏西澤搖頭，他捧著茶杯，黑袍半滑，他背對著穆古，再一回頭，男人的氣息近在咫尺，他為他重新披好，索性直接在他身后坐了下來。

“你……”

“你走得太匆忙，我還沒跟你講明我的心。”

穆古將頭埋在貓兒柔軟的頸窩，心緒似水，一不小心就回到了從前。

那是個山峰熙攘的夏天。

該怎么回憶呢，該從哪里回憶呢。

“楚序你放開我，今天我要與這家伙決一死戰！”

年幼的魏西澤被一只瘦手半抱著，小短腿蹬來蹬去還是夠不到地面，自帶嬰兒肥的小臉因為嘟著嘴，顯得更肥了。

他瞪了眼那個愈行愈遠的身影，咬了咬牙回手拍了楚序一下。

“他好過分！”

楚序瞇著眼，笑著給炸毛的魏西澤講道理：“他也是為了你好，你本不該去冷水里禍害自己的。”

“他這個人說話臭，但對你很好的。”

“穆古他真的挺在乎你的。”

說了半天，見他還是鼓著小臉生氣，楚序無奈地嘆了口氣。

“好吧，給你這個，你一定會好一點。”

本來魏西澤打算再氣一會兒就原諒他，但現在他的瞳孔猛地放大，眼神亮亮地看著楚序奇跡般地掏出一大盒白蘭酥。

不好的心情頓時煙消云散，他兩邊的腮幫很快地鼓起來，等他吃得正開心，楚序悠悠道：“這是穆古讓我給你的。”

天海蒼茫。

“那我就勉為其難地原諒他。”

楚序低頭，看魏西澤的小腿晃啊晃，心里想的卻是師兄穆古果真下得一手好棋。

時光暈在湖水中，蕩漾著歲月。

“穆古，穆古，”魏西澤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穆古正站在庭院里刻木頭，聽聞這個聲音，手一抖，他皺了皺眉頭，又是一塊廢料在他手中誕生。再一抬頭，魏西澤氣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臉頰紅紅的，眼睛里閃著光。

“有什么事，這么急？”

坐在不遠處的楚序總是默默將穆古想問的提出來，他朝穆古眨了眨眼睛，平時寒冷果斷的男人，卻畏畏縮縮地轉過頭，看向遠方的風景。

“楚序也在，太好了！你們知道嗎，剛才第四代測靈，我……”

魏西澤手舞足蹈，臉上的笑容甚是明朗。楚序怕他講得太快，某些人聽不清楚，他起身拍了拍魏西澤的背，為他順了順氣。

“慢慢說吧，你本就是當之不愧的第四代靈主。”

魏西澤“咦”了一聲，他撓了撓頭：“你怎么知道。”

楚序的滿頭卷發被微風輕輕吹過，尷尬地笑了幾聲。

這該怎么解釋呢，難道要說自己好幾天前就被告知說小貓兒要做第四代靈主的位置了并且一定要送禮嗎……

他看了眼專心雕刻的那個男人，揉了揉小貓兒的頭：“因為你一直很強，起碼我和穆古都這么認為。”

“我可沒有。”

“穆古，你不許來掃我的興。”

魏西澤瞪了眼穆古，轉頭繼續跟楚序高興地說著什么。

說了什么呢，現在的他早已經想不起來了，但他好像很高興，他或許真的有些掃了他的興致了。

想到這里，他“嘖”了一聲，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被其他兩人聽到，魏西澤轉頭看他，穆古站起身來，不一會兒便傳來“砰”地一聲。

“我是不是打擾到他了。”

“沒有，他只是今天格外的煩躁。”

房間里黑暗又寂靜，只隔著一道門，穆古想推開門，告訴他他沒有因為他生氣，他只是跟自己過不去，氣不過的是為什么自己就不能讓他開心一點。

思緒被拉回現實，他低頭，懷里的人安心地倚著他睡覺，微弱的呼吸聲讓他躁動的心頓時安靜下來，他動了動胳膊，魏西澤的手猛地抓住他的衣衫。

“去里面睡吧。”

懷里的人狠狠地搖頭，又往他懷里鉆了鉆。

“對不起……”

穆古呼吸一緊，摟著他的手指也緊了緊。

那時正值夏雨來過。

“師兄，你對小貓的心意，除了他本人，已經到人人皆知的地步了。”

楚序還沒說完，對面的人“咳”了一聲，極不自然地放下手中的棋子。

“不要讓他太早知道。”

“你是怕他接受不了……”

穆古怔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其實無所謂接不接受的，你快些講出來，小貓不討厭你的，我們之中他更喜歡你呢。”

楚序說完，瞇眼微笑道：“提起貓兒，師兄就亂了呢，這局我贏了。”

穆古不在乎這些。

“我帶給他的都是難過。”

“你給他的驚喜大過許多，話說小貓兒做了四代之后怎么這么忙，許多天不見他了。”

穆古摩挲著一顆棋子，半天才開口：“你見到他的時候，記得告訴他好好休息。”

楚序強忍著笑意點了點頭，卻沒有藏住自己微聳的肩膀。

這兩個人，恐怕還要糾結很多年，他突然想到自己的感情，于是乎眉目又很快地垂下來，最終又籠在陰影里，久久不能消散。

競技場——

“靈主！”

耳邊響起的整整齊齊的聲音，魏西澤身著素衣站在觀望臺上，每年都要在這里訓練出一批鎮壓邊境的奇珍異獸。

下面的獸頭攢動，緊緊巴巴不大的場上竟然聚了上百只兇獸。

“都從哪兒來的？”

魏西澤扭頭，旁邊的人立刻諂笑著上前告知，他這才知道，這些兇獸都是曾經被趕出邊境的妖怪，聽了他的召回令，回來的一小部分。

這小部分之中，有很大一部分已經不再相信人類，他們只希望新的靈主可以開恩，慈悲般地將它們送到安逸的養老之所。

“多找些治療系……”

魏西澤猛地頓住，末了搖了搖頭，叫他們都下去，只要了一本治療卷軸。

競技場上黃沙漫動，野獸們雖然都盡力地將自己身上的腥臭隱藏，卻還是令未經殺生的貓兒心驚肉跳。

但他沉了沉氣，還是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

野獸們千里迢迢地回來，總得有人出面與它們交涉。

見他下來，野獸們紛紛慌亂地擠成一團，不知道誰喊了一句：“都化個形唄！”

大家紛紛將自己的原形現出來，平時在邊境囂張慣了的他們，現在都像個孩子見了家長一般慌亂不已，生怕沒有給對方留下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