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十月，樹(shù)(shù)枝上光禿禿的，只有雜七豎八的枯枝，蒼老干癟。京城處在北方，寒風(fēng)(fēng)凜冽刺骨，屋里的炭火噼啪作響，日夜不停息地?zé)掏輪鶘唷＝窒鎦屑壹覒魬舸蠖嚅]門(mén)(mén)不出，縮在火盆前取暖。

“賀皎皎！你把竹蜻蜓還給我！”

兩個(gè)(gè)七八歲左右的小女孩各自都著了裘衣，在庭院里追逐。后面追趕的女孩停下來(lái)(lái)，氣喘吁吁，說(shuō)(shuō)話也上氣不接下氣：“別跑了、別跑了，我跑不動(dòng)(dòng)了，跑不動(dòng)(dòng)了。”

賀皎皎聽(tīng)(tīng)后也停下腳步，看著前面隔了幾米遠(yuǎn)(yuǎn)滿頭大汗的女孩，笑著挑釁：“賀依依，這就跑不動(dòng)(dòng)了？你不行啊！”

“不跑了不跑了！”賀依依也不顧形象，直接坐在了地上，大口喘氣。

賀皎皎晃了晃手里的竹蜻蜓：“你不要你的竹蜻蜓了嗎？”

“送你了還不行嗎！”反正她是打死也不跑了。

“你看看你，天天悶在院里，也不運(yùn)(yùn)動(dòng)(dòng)，連我都追不上！”賀皎皎朝賀依依走過(guò)(guò)去，坐在了她旁邊，遞出手里的東西，“喏，還給你。”

賀依依接了竹蜻蜓一下子就消氣了，眉開(kāi)(kāi)眼笑，像吃了蜜餞一樣。

“三姑娘，四姑娘！”

一道急促的聲音傳來(lái)(lái)，兩個(gè)(gè)女孩齊齊轉(zhuǎn)(zhuǎn)頭去看。

一個(gè)(gè)小丫鬟匆忙跑過(guò)(guò)來(lái)(lái)，邊跑邊喊：“姑娘讓奴婢們好找！”等她看清了自家兩個(gè)(gè)姑娘毫無(wú)(wú)形象地坐在草地上大笑，驚叫出聲：“姑娘怎么坐在地上？”

“快起來(lái)(lái)快起來(lái)(lái)，地上多臟啊！”那丫鬟過(guò)(guò)去要扶賀皎皎起來(lái)(lái)，“若是叫夫人知道了，又要說(shuō)(shuō)姑娘！”

賀皎皎撇了撇嘴，轉(zhuǎn)(zhuǎn)身先把賀依依扶了起來(lái)(lái)，給她拍了拍裙子，兩只白糯糯的小手牽在一起，丫鬟皺了皺眉頭，也沒(méi)(méi)說(shuō)(shuō)什么。

“這么著急找我們，出什么事了嗎？”賀皎皎抬頭對(duì)(duì)上丫鬟環(huán)(huán)佩的雙眼，在催她趕緊說(shuō)(shuō)事。

環(huán)(huán)佩抹了一把額角的汗，說(shuō)(shuō)道：“前院來(lái)(lái)了客人，夫人喊姑娘去見(jiàn)(jiàn)客。”

賀皎皎和賀依依相視一眼，問(wèn)(wèn)環(huán)(huán)佩：“什么客人這么重要？”

“奴婢不知道，姑娘還是快點(diǎn)(diǎn)過(guò)(guò)去吧！”

兩個(gè)(gè)小女孩并一個(gè)(gè)丫鬟匆匆向前院趕去。

前院。

坐在首座的婦人衣著華貴，絲毫掩不住心里的翻涌，如坐針氈。下座的另一名婦人拈了手帕掩住嘴止不住地偷笑，幸災(zāi)(zāi)樂(lè)(lè)禍地瞧著那位壓她多年的大夫人的好戲。

賀信雙手背后從門(mén)(mén)外進(jìn)(jìn)來(lái)(lái)，身后還跟著一個(gè)(gè)少年。

看見(jiàn)(jiàn)來(lái)(lái)人，首座的婦人更坐不住了，衣袖下的指甲幾乎把手心掐出血來(lái)(lái)。

“爹爹！”賀皎皎和賀依依恰巧這時(shí)(shí)趕了過(guò)(guò)來(lái)(lái)，賀皎皎看見(jiàn)(jiàn)自己爹爹，開(kāi)(kāi)心地大喊。

唐書(shū)(shū)蘭和顧蕓看見(jiàn)(jiàn)自己女兒和死對(duì)(duì)頭的女兒手牽手，面上都不好看。

“嬌嬌過(guò)(guò)來(lái)(lái)。”唐書(shū)(shū)蘭喊賀皎皎站到她身邊去。顧蕓也招了招手讓賀依依站在自己旁邊。

賀皎皎發(fā)(fā)現(xiàn)(xiàn)了賀信后面的少年。他長(zhǎng)(zhǎng)得很高，大概十五六歲的樣子，冬天里穿的衣服也很單薄，面色蒼白嘴唇毫無(wú)(wú)血色，看起來(lái)(lái)很虛弱，但并不能忽視他的眉眼，劍眉斜飛，睫毛密而纖長(zhǎng)(zhǎng)，一雙丹鳳眼，眼尾上翹，平添幾分銳氣，目光炯炯有神，眸底的陰郁寒冷令人不寒而栗。

賀信看見(jiàn)(jiàn)自己兩個(gè)(gè)寶貝女兒過(guò)(guò)來(lái)(lái)，開(kāi)(kāi)懷地笑了，大步走到唐書(shū)(shū)蘭旁邊的首座坐下。對(duì)(duì)著唐書(shū)(shū)蘭介紹下面站著的少年：“這是謝謹(jǐn)(jǐn)，茹兒的表親弟弟，他父母前幾日被流派到邊疆了，這孩子也無(wú)(wú)人照管，你是當(dāng)(dāng)家主母，日后也對(duì)(duì)他多多照顧些。”

紀(jì)(jì)茹是賀信的原配嫡妻，前幾年病逝了，這才娶了唐書(shū)(shū)蘭做續(xù)(xù)弦。

賀信每說(shuō)(shuō)一句，唐書(shū)(shū)蘭的臉色就難看一分，到最后忍不住開(kāi)(kāi)口：“睿兒和嬌嬌已然不省心，這孩子就沒(méi)(méi)有別的親人了嗎？”

賀信聞言頓了一下，唐書(shū)(shū)蘭說(shuō)(shuō)完也后悔了，心知說(shuō)(shuō)錯(cuò)(cuò)了話，也閉了口。

謝謹(jǐn)(jǐn)站在下面低著頭，不發(fā)(fā)一言，這里沒(méi)(méi)有他說(shuō)(shuō)話的份，他對(duì)(duì)他們來(lái)(lái)說(shuō)(shuō)只是一個(gè)(gè)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只能寄人籬下。只是聽(tīng)(tīng)到唐書(shū)(shū)蘭話中帶刺，暗暗握緊了拳頭。

賀信小心觀察了謝謹(jǐn)(jǐn)?shù)納襠?jiàn)他面目平靜，放了心。退而求其次道：“讓這孩子住下吧，不會(huì)(huì)讓你受委屈的。”

賀依依悄悄瞥了一下謝謹(jǐn)(jǐn)，不明白爹爹的意思。賀皎皎倒是一臉淡定從容，心里跟明鏡似的，什么表弟啊，明明就不是！

這劇情她可是了然于胸，這事還得從八年前說(shuō)(shuō)起。賀皎皎在現(xiàn)(xiàn)代趕高考的時(shí)(shí)候出了場(chǎng)(chǎng)車(chē)(chē)禍，一醒來(lái)(lái)就成了個(gè)(gè)襁褓中哇哇啼哭的嬰兒，腦海里還莫名出現(xiàn)(xiàn)了不屬于自己的記憶，大概就是這個(gè)(gè)原身上輩子啊遭人陷害，到最后滿門(mén)(mén)全滅，別提有多慘了。

這個(gè)(gè)不知道哪門(mén)(mén)子的舅舅那時(shí)(shí)候倒是搖身一變，成了當(dāng)(dāng)朝的宰相，殺伐果斷，在京城連天子皇駕都敢沖撞，殺了不知道多少權(quán)(quán)臣，朝廷一時(shí)(shí)竟成了他的天下，與大理寺卿陸遐并稱(chēng)北周相卿，威名赫赫。

這么個(gè)(gè)有權(quán)(quán)有勢(shì)(shì)的舅舅，卻在賀府被人冤枉慘遭滅門(mén)(mén)之災(zāi)(zāi)的時(shí)(shí)候不發(fā)(fā)一言，冷眼旁觀。其實(shí)(shí)也不怪人家，原身上輩子對(duì)(duì)他并不好，甚至說(shuō)(shuō)得上是刁難。這次，賀皎皎只想緊緊抱住大佬舅舅的大腿，希望能讓他幫忙改變賀府的悲慘結(jié)(jié)局。

賀皎皎仔細(xì)(xì)打量謝謹(jǐn)(jǐn)，想從他身上看出點(diǎn)(diǎn)什么端倪，由于視線太過(guò)(guò)侵略性，謝謹(jǐn)(jǐn)很難不注意到，一抬頭對(duì)(duì)上賀皎皎探究的視線，賀皎皎沒(méi)(méi)想到他突然抬頭，嚇得趕緊扭頭。

“她們是嬌嬌，依依。”賀信向謝謹(jǐn)(jǐn)介紹，又轉(zhuǎn)(zhuǎn)身對(duì)(duì)賀皎皎兩人道，“你們?cè)摵爸?jǐn)兒舅舅，按年紀(jì)(jì)算，也只比睿兒大一歲。”

兩個(gè)(gè)女孩喊道：“舅舅好！”

謝謹(jǐn)(jǐn)沒(méi)(méi)有說(shuō)(shuō)話，賀信見(jiàn)(jiàn)氣氛不對(duì)(duì)，及時(shí)(shí)打了圓場(chǎng)(chǎng)：“謹(jǐn)(jǐn)兒就住在臨玉軒，已經(jīng)(jīng)收拾出來(lái)(lái)了，讓下人們帶你去吧。”賀信吩咐完似乎還有急事，急匆匆出去了，謝謹(jǐn)(jǐn)則被領(lǐng)(lǐng)著去往臨玉軒。

堂里留下女眷之間劍拔弩張。

“也不知道她們喊得哪門(mén)(mén)子舅舅？難不成他是你遠(yuǎn)(yuǎn)方的弟弟不成？要是茹姐姐還在，估計(jì)(jì)都給氣笑了！”顧蕓笑道，句句帶刺，戳中唐書(shū)(shū)蘭的痛處。

唐書(shū)(shū)蘭也不示弱，回道：“蕓娘別急著笑話我，抓把勁得個(gè)(gè)兒子，別到時(shí)(shí)候，落不著一個(gè)(gè)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