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一座殘缺破舊的土地廟，孤零零地矗立在荒山野嶺之上抵御著秋夜寒風，在灰白的月光下，更顯無限蒼涼。

破舊傾斜的木門已經無法再閉合嚴實，涼風從寬松的縫隙中吹進去，卷起一團塵土。

塵土飛散，嗆得劉楓不住地咳嗽。

起身來到門外，深吸了幾口清涼的空氣，五臟六腑都頓時感覺清爽多了。

他身上如乞丐般破舊的單衣除了遮羞之外，已經別無他用。他凍得緊抱著肩膀，顫抖著身子又回到了廟中。

里面除了一尊殘缺破損的土地公泥塑，就只有一張斷了兩條腿倒在地上的供桌。

供桌旁是一團雜草，雜草鋪得很厚，中間被壓得凹了下去。這就是劉楓的床，他在這里已經生活了兩個月。

曾經的劉府三少爺，現在卻形如乞丐，甚至乞丐都不如。

這兩個月里他懂得了許多，性格也完全變了，變得一言不發，沉悶無趣。只有在看到活下去的希望時，才偶爾會表現出當初的活潑開朗。

他躺在雜草堆上，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扇動著隨風起舞的塵埃。

“必須換個地方了，天亮就離開，最好能再找幾件棉衣?！?

劉楓心里這樣盤算著，躺在地上望向門縫外的黑夜，期待著日出。

二

秋風一陣陣地搖動著破舊的木門。門很厚很重，這風力不足以吹開木門，卻能吹得木門‘吱吱’亂響。

劉楓蜷縮著身子聽著這刺耳的噪音，被吵得無法忍受了才爬了起來，他想找塊石頭頂住門。

剛走到門口，忽聽門外傳來一陣‘沙沙’的聲音，就像一個破麻袋被人拖在地上向前拉著走。

“這是什么？蛇？這山上的蛇都已經被捕蛇人抓干凈了，在這里兩個月也沒遇到過蛇，怎么這時候會突然出現蛇呢？這么大的動靜也不是蛇能發出來的。”

劉楓來不及再多想，三步并作兩步來到供桌旁，伸腳踩住桌面，用力抓住松動的一條桌腿晃動了幾下就拔了下來。

輕步來到門側站住，側耳細聽，那聲音越來越近。他想透過門縫往外看，又擔心會看到恐怖的東西。

他心中默念:“別進來，別進來……”

很多事情總是會違背意愿的，這次就是。門外那聲音很快就到了門口，然后“咚”的一聲，一扇門忽然就被撞開了。

被撞開的門是對面的一扇，劉楓的心也緊張到了極點，雙手舉著桌腿，低頭看著門檻，只要外面那東西一跨過門檻，他就要給對方致命一擊。

他腦海里閃現最多的還是蛇，而且是大蟒蛇，但是他看到的卻是一只手。緊跟著，一個披頭散發的人頭也伸了進來。

劉楓站著沒動。他猶豫了，是人不是動物，他下不去手。他只有死死盯著這個人，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那人又往里爬了幾步忽然就停住了，他似乎覺察到了門旁有人，突然一扭頭，兩眼閃爍著詭異的紅光看向劉楓。

皎潔的月光下，劉楓看到此人如同蟒蛇般扭動著身軀前行，看似身殘又如天生如此。

劉楓正在猶豫要不要現身，突然看到此人看向自己，并且兩眼還閃著動物才會有的光，不禁驚叫了一聲，嚇得手一松，桌腿也掉落在地。

他轉身就跑到了土地公神像后面，探出頭來看著地上的來人，驚恐得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別怕……我是半路遇到山匪被打劫……還受了重傷……我不是壞人……你有水嗎……有吃的嗎？”

這人聲音很蒼老，聽上去就像八九十歲的老翁。但是如果真是八九十歲被打成這樣恐怕早就沒命了。

劉楓聞聽此言也鎮定了下來，盡管心中還有很多疑惑，但是善良的俠義之心讓他決定施以援手。

劉楓壯著膽再次來到門口，想伸手把他扶起來，但是看到他那會發光的眼睛時又停了下來。

劉楓怯怯道:“我……我也是逃難的。這里沒吃的，等到天亮了我去外面找點吃的?！?

那人趴在門檻上，昂起頭上下打量了一眼劉楓，兩眼紅光瞬間也變得暗淡了，失望道:“原來是個乞丐。”

劉楓不想被人說成乞丐，更不想當乞丐，提高了聲音，利用殘存的骨氣維護著最后的尊嚴:“我……我是逃難的，不是乞丐。你是哪里來的？”

“乞丐有什么不好？”那人嘆了口氣，慢慢退了出去，一邊往山下爬一邊說道:“等你失去了自由，你就后悔沒做乞丐了。”

劉楓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也沒往心里去，問道:“你去哪？你傷這么重，等天亮再走吧？”

那人沒再說話，拖著蟒蛇般的身軀很快就鉆進雜草叢中失去了蹤跡。

三

天亮，日出，又是一個好天氣。暖暖的朝陽透過林間茂密的枝葉照在趕路的劉楓身上，熱得他額頭已經冒出了汗。

他擦了把汗水，打量著四周的草叢，他希望找到昨晚那個人，又不希望找到那個人。

他想找到那人是因為他覺得那人傷勢太重，沒人救治會丟了性命。不希望找到是因為他害怕突然看到草叢里躺著那人的尸體。

復雜的心情驅使著他加快了腳步。

山腳下有一座百十戶的小村子，這村的人來自不同的地方，或為逃難，或為隱居避禍。自從劉楓三歲時這座村子就是現在的模樣，現在二十年過去了，村子還是一點沒變，其中有些人白天也以乞討為生。

劉楓曾經來過這個村子兩次，還給村子取了名，名曰:“西山村?！?

當時他還是劉三少爺，不僅送來糧食，還送來牛羊讓他們飼養，但是他的好心沒有換來任何改變。分到糧食的村民不僅不節約還浪費，一頓飯做很多，吃不完就直接倒掉。

分到的牛羊也沒人去飼養，劉楓帶人剛離開，牛羊就變成了盤中菜。

劉楓見這些人已無藥可救也就再也沒來過，直到兩月前逃難到此，本以為村民會念舊情施舍給自己一些食物之類的東西，哪知道沒有討到吃的，還被罵了出來。

此刻，路經山腰，放眼西山村，劉楓內心不禁幾度感慨。

他想到了曾經的風光無限，想到了現在乞丐般的流浪，想到了人情冷暖，想到了世態炎涼。

這一刻，他只感覺眼前一片迷茫，如果就這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他想到了死，也許死了能和九泉之下的親人團聚，不再受這時間凄苦。

幾聲鳥鳴打斷了他的思緒，尋聲望去，看到半空中一只黃鸝自由翱翔飛向遠方。

那個方向是城南。城南外有個‘楓田鎮’。

楓田鎮以紅楓聞名，劉楓的父親尤愛紅楓，帶妻子在楓田鎮賞景時生下了劉楓，故取名劉楓。

劉楓在半月前到過楓田鎮，還用身上值錢的配飾換到了不少食物。

想到楓田鎮，劉楓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那里不僅有美景，有食物，還有他念念不忘的女人。

他不知道那個女人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家住何處，只知道上次她給了自己一個餅，還對自己微笑。

她肯定是一個好女人，因為其他的女人看到自己的樣子都躲得遠遠的。

他希望這次還能見到她，盡管不知道見到又能怎樣。

他奔跑了起來，一口氣跑到楓田鎮，癱軟在一棵垂柳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