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沈凱從老家坐公交車到市里的中國銀行報到。在省城財經學校畢業的最后一節課上，班主任金老師特別提醒同學們：一定要在7月上半月去報到，可以拿到當月全工資。15號以后去只能拿半個月的工資了。

臨走父親囑咐道：坐公交車一定要警醒些，不要睡覺。現在小偷多，偷點錢不要緊，千萬不要讓小偷把派遣信給偷去。

沈凱對父親的嘮叨有點不以為然，急匆匆騎上自行車去縣城趕公交。自行車飛馳在衛河大堤上，東邊的太陽已經升到一樹高，大堤兩旁的毛白楊在微風的吹拂下發出“嘩啦啦”的聲響。沈凱的思緒也在清晨和煦的陽光中飄蕩，無比溫馨自由。馬上要成為正式的銀行員工了，沈凱感到感覺前途是多么的寬廣、多么的陽光，感覺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正等待著自己去體驗、去擁有。

眨眼功夫自行車跨過衛河大橋，來到縣城公交站。

八十年代末，縣城的公交車已經開始私有化。公交站其實就是縣城中心十字大街的電影院廣場。廣場上一字排著幾輛中巴車，售票員在車門口賣力地吆喝著拉客。沈凱來到最前的一輛車邊，售票員是一個身材敦實是中年漢子，忠厚的面龐中蘊含著剛毅的神情，印堂發亮，目光炯炯有神，給人一種安全感。沈凱好不猶豫地上了他的車，不大一會兒車就坐滿了人，接著向東郡市駛去。

車快要行駛到繁縣和廉縣交界高臺村的時候，售票員大哥突然喊道：老鄉們，醒醒啊都醒醒，高臺村到了。沈凱有點莫名其妙：不就是到了一個村子么，用得著這么大驚小怪！

車停在高臺村口，下面上來了三個小伙子，穿著背心，襯衣搭在胳膊上，他們上車以后三個人分散站開也不坐下，眼睛在乘客身上亂轉。沈凱這才明白售票大哥的用意，這是在提醒大家要防小偷，沈凱不禁對售票大哥產生了一絲敬意。

車子開動沒幾分鐘的時間，三個小偷見沒有機會下手，于是叫停車子下去了，沒有買票。

沈凱問售票大哥：你怎么不讓那幾個人買票？售票大哥小聲說：這是行規，我也不想得罪這些人，不然我就沒辦法跑這條線了。小伙子，有些事我們老百姓無法改變啊。

售票大哥的一席話讓沈凱心頭涌現些許迷茫......

車到東郡，沈凱下車向東郡市中國銀行方向走去。東郡市是一個新建城市，只有三條大街，大街上人煙稀少。

市行人事科長接待了沈凱，人事科長高高的胖胖的，有五十多歲的樣子，黑黑的臉上溝槽縱橫，一看就是一個飽經風霜的干部。

7月份的東郡雖然經歷了幾場夏雨的洗禮稍顯涼爽，但溫度依然不低。人事科長身著深色中山裝，扣子系得整整齊齊，一副很正式的樣子。人事科長首先對沈凱的到來表示熱烈歡迎；然后說，東郡市中國銀行剛剛成立不久，人員嚴重不足，正是你們這些大學生展現才華的大好機會；接著又說，按照“哪里來回哪里去”的分配原則，經組織研究決定你被分配到繁縣中國銀行，人事關系已經轉到了縣銀行，你回去等通知吧，接到通知以后就去上班。

在報到之前沈凱打聽到市中行從外單位調入了好多低學歷的員工。他以為像他這樣科班出身的大學生應該有希望留在市里的。可是人事科長很干脆地把他打發到了縣里。

“縣里就縣里吧！”沈凱沒有多說一句話，也干脆地跟人事科長道了個別，下樓離開了東郡市中國銀行。

其實沈凱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他還是有點期待回縣銀行上班的。

三月份，沈凱在繁縣中國銀行實習過一個月。一開始對這樣高大上的單位，沈凱多少還存在著一點神秘感。

他記得自己在縣一中上學的時候，有一次他去縣農行找同學玩。縣城的單位一般是前院辦公樓、后院家屬區。剛到大門，門崗就攔住他。

門崗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半大老頭，表情嚴肅地問沈凱：“你有什么事？”

“我找李小鵬。”

“我們單位沒有這個人。”

“他就在后面住”

“你讓他出來領你進去吧。”

“我見不到他，怎么讓他領進去呀！”

這個人臉上漏出一絲輕蔑的笑意：“那沒辦法，你走吧。”

沈凱感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憤憤而去。心想：總有一天我會大搖大擺的走進去，你等著吧。

后來聽小鵬說，這個門崗以前是個村干部，跟銀行的一位領導有親戚關系，就被安排到銀行當臨時工。仗著跟領導的特殊關系，對外來人員總是頤指氣使，銀行的普通職工拿他也沒有辦法。

現在沈凱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進銀行的大門，雖然不是農業銀行，中國銀行名頭更響！

沈凱到縣中行實習的時候是帶了省財經學校的介紹信的。縣中行就在縣十字大街東北邊，對過就是電影院。

當他走進中行大門的時候多少有點失望，其實他進的是工商銀行的大門。縣中行就在縣工行院內，營業廳是院子中間的三間瓦房，中行領導都在辦公樓上和工行合署辦公。

“這哪是高大上的中國銀行，分明是工商銀行的附屬機構。”

接待他的是一個白白胖胖的領導，看年齡有五十多歲，后來才知道人家才四十來歲。這位領導很健談，他對沈凱說道：非常歡迎向你這樣的大學生來實習，更希望你畢業以后來縣里工作。現在縣中行剛剛分設出來，科班出身的不多，正需要你這樣的有生力量。這里你一個師姐，有時間跟她多接觸，好好實習。

然后把沈凱領到營業廳，安排在營業廳角落的一個位子上。胖領導囑咐道：平時你就在這里辦公，現在還不能給你安排具體工作，你就多看多學吧。

說完胖領導就兀自出去了。

沈凱坐在那里一臉迷茫，環顧四周，從右到左，并排三組柜臺，臺子上分別擺放著出納、會計、業務三個牌子，每組四個人。

沈凱就坐在臨近出納柜的角落里，出納柜坐著兩個老頭、兩個老太太，沒什么吸引力。當看到會計柜時沈凱眼前一亮，會計柜的四個人，兩個中年人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都是女生。其中的一個女生，身材挺拔，瘦長的臉型棱角分明，大大的眼睛、細密的一字長眉，這分明是現實版的“奧黛麗.赫本”啊！而且沒有赫本那么纖細，顯得更勻稱更健康一些。

沈凱心頭一熱，這女生比省財經學校的校花還要漂亮！能跟這樣的大美女相處一室，也是美好的事情啊。沈凱坐在那里想入非非。

當沈凱仔細觀瞧，只見美女的腹部明顯隆起，已是身懷六甲的孕婦了。沈凱的心一沉，暗自嘆息：這就是命運，現實的人生和理想的人生總是有差距。

也許是女人敏感的直覺，沈凱的目光觸動了她，她回頭看了沈凱一眼，抿嘴一笑，又迅速回過頭去。

沈凱惆悵的心緒一震：天哪，她發現我在看她了。

沈凱臉一紅，急忙低下頭去。

只可惜沒幾天美女就休產假了，沈凱始終沒有和美女搭上一句話，只知道她叫劉梅。

現在沈凱就要到縣中行正式上班了，他不知道劉梅的產假休完了沒有。

自東郡市中國銀行報到以后，沈凱一直期待著縣行的上班通知，期待著能早點看到劉梅，雖然知道這種期待終究是“水中月，鏡中花”。沈凱自嘲道：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你不可能都擁有。有美好相伴，無疑也是一種經歷，一種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