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戍落紅葉，凄然離故關(guān)(guān)。

初夏，破曉。

裹挾著段紅葉的難民猛然散去，紛紛沖向了漾泉縣大開(kāi)的南城門。

紅葉站在原地，掃視著四周。

城門不遠(yuǎn)(yuǎn)處的城墻上有一個(gè)(gè)小洞，紅葉看了一眼人群和城衛(wèi)(wèi)，便朝小洞走去。

腳蹭在土地上有些疼，她自己編的草鞋早就磨破了。

她走得不快，但城門處吵鬧聲、刀兵聲、哀嚎聲不斷，沒(méi)人在意這個(gè)(gè)渾身破爛的離群的乞兒。

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滿是塵土的狗洞，紅葉毫不在意地?fù)淶乖詰厴稀?

她一邊咳嗽著吐出剛剛吸進(jìn)(jìn)肺里的土塵，一邊用胳膊肘用力朝里爬去。

鼻腔中盡是包子的香味，抬頭便滿眼都是表皮白嫩光滑的大包子。

紅葉忍不住伸手想抓一個(gè)(gè)包子，手背卻被重重地拍了一下，有些痛，已然通紅。

她把手縮了一半，急切地想要吃東西的意志卻把縮手的勢(shì)頭生生止住。

紅葉下意識(shí)(shí)抬起臟兮兮的小臉，便和包子鋪里的美婦人四目相對(duì)。

本想訓(xùn)(xùn)斥紅葉一頓的老板娘看到她可憐兮兮的眼光，話都憋在肚子里一句也說(shuō)不出口。

老板娘低低地嘆口氣，挑了兩個(gè)(gè)又大又圓的肉包子遞給紅葉，擺了擺手打發(fā)(fā)她走。

雖然她并不怎么嫌棄紅葉，但紅葉身上畢竟臟兮兮的，老和鋪?zhàn)影さ錳y免會(huì)(huì)影響包子的銷量。

逃難一路又苦又累，兩個(gè)(gè)熱乎乎、香噴噴的大肉包子對(duì)紅葉來(lái)說(shuō)簡(jiǎn)直是連一點(diǎn)(diǎn)心都不敢動(dòng)(dòng)、一點(diǎn)(diǎn)念頭都不敢起的美食。

畢竟是個(gè)(gè)乞兒，就算不曾逃難，能吃到的最美味的食物也就是偶爾到酒樓搶到的客人吃剩下的殘羹剩菜了。

至于大部分時(shí)(shí)候，都是要從富戶老爺們家里養(yǎng)(yǎng)的牲口們的食槽里乞些剩飯剩菜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嘔的泔水吃的。

就這還要看主人家們的臉色，若是哪些日子主人家不開(kāi)心了，甚至哪怕是主人家的奴婢仆人們不開(kāi)心了，招了打罵不說(shuō)，還要餓半天肚子的。

紅葉找了個(gè)(gè)沒(méi)人的墻角坐下，大口吃著包子，余光卻不由得看向身旁眼巴巴盯著她手里包子的小男生。

小男生和紅葉差不多大，但臉色比剛剛逃難來(lái)的紅葉還要差。

小男生身上都是上好的綢緞料子做的衣裳，如今已經(jīng)(jīng)破爛不堪，想來(lái)是哪家大戶人家的公子偷跑出來(lái)瘋玩，餓了許多天沒(méi)吃到飯了。

紅葉想假裝自己感受不到這道渴望的目光，但上一口還香噴噴的精白面和肉團(tuán)(tuán)此刻就都像硬邦邦的小石子了，硌得嘴巴都有些疼。

紅葉早就知道善良的乞兒活不下去。

但紅葉咽下了嘴里的包子后還是把第二只包子撕成了兩半，轉(zhuǎn)(zhuǎn)頭看向可憐兮兮的小男生，有些猶豫地問(wèn)道：

“要不，這個(gè)(gè)包子分你一半？”

......

紅葉有些委屈。

不是因?yàn)槭直淮蛄碩?

取而不告是為偷的道理她還是懂的，為了活命挨兩下打也是應(yīng)(yīng)該的，甚至她還覺(jué)得有些對(duì)不起包子鋪的老板娘，畢竟這個(gè)(gè)世道，活著不容易，誰(shuí)也一樣，她比誰(shuí)都清楚。

但是......

剛出鍋的包子真的好香，油大肉多，分了半個(gè)(gè)去讓紅葉的心情有些不美麗。

小男生接過(guò)包子，用蚊吶一般的聲音說(shuō)了句謝謝。

出乎紅葉意料的是，小男生并沒(méi)有抓著包子狼吞虎咽，而是用兩只小手捧著包子，急匆匆地站起身往外面走去。

只是還沒(méi)走了幾步，小男生就被一幫年齡稍大一些的小混混圍了起來(lái)。

他們剛剛乞討回來(lái)，沒(méi)有任何收獲，就盯上了小男生手上的半只包子。

紅葉不想被波及到，舔了舔臟兮兮的小手上沾上的油花，起身準(zhǔn)(zhǔn)備去尋找一下漾泉城里能讓乞兒們生存的地方。

“這個(gè)(gè)包子不能給你們，我二哥生了病，已經(jīng)(jīng)整整一天沒(méi)吃東西了。”

小男生已經(jīng)(jīng)被踹翻在地，面對(duì)著七八個(gè)(gè)大男生死命的拳打腳踢，痛苦到身體都已蜷縮起來(lái)，卻還是緊緊抱著那半只包子不撒手。

聽(tīng)到小男孩帶著哭腔的話語(yǔ)，紅葉剛邁出半步的腳又收了回來(lái)，順手抄起腳下一根小臂粗的木棍，轉(zhuǎn)(zhuǎn)身就狠狠地朝那群小混混的頭頭背上打下去。

小頭目應(yīng)(yīng)聲倒地，紅葉并不管剩下的小嘍啰們，而是又發(fā)(fā)狠地朝趴在地上的小頭目身上打下去。

紅葉知道自己力氣小，打不壞人，所以一直不停地朝小頭目身上揮舞著木棍，直到那群小混混都被紅葉的瘋樣子駭?shù)門蘢吡耍t葉才丟下棍子準(zhǔn)(zhǔn)備離開(kāi)。

走了一步?jīng)]走動(dòng)(dòng)，紅葉才發(fā)(fā)現(xiàn)(xiàn)自己的衣角被死死地拽著。

紅葉疑惑地回了頭，正對(duì)小男生乞求的目光。

“你要不和我們住在一起吧，我哥哥病了，我們打不過(guò)這些人，他們老搶我們的吃的......”

小男生的聲音奶奶的，手勁卻不小，紅葉一下子都掙不開(kāi)他捏著衣角的手。

紅葉哪里不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盤，她有些生氣于小男生的不知滿足。

她都有些后悔把那半個(gè)(gè)包子給他了！

“我們有一個(gè)(gè)家，就在城外面。”

這句話說(shuō)完，紅葉像被施了定身術(shù)(shù)一樣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只剩一種說(shuō)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了。

家對(duì)紅葉來(lái)說(shuō)是個(gè)(gè)有些陌生的概念，自從被拋棄后，她在哪里，哪里就是家了。

蘇東君看到了紅葉是從小洞里鉆進(jìn)(jìn)來(lái)的，他之前沒(méi)見(jiàn)過(guò)紅葉，就猜出紅葉是外地逃難來(lái)的，自然也就知道紅葉無(wú)家可歸。

“好。”

紅葉開(kāi)口道。

蘇東君單手拿著包子開(kāi)心地笑了，臉上已經(jīng)(jīng)青一塊腫一塊，笑起來(lái)擠得眼睛都不見(jiàn)了，活像個(gè)(gè)拐騙幼女的人牙子。

“但是.......你能放開(kāi)我的衣服了嗎，你快把它扯壞了。”

紅葉看著這個(gè)(gè)呆得可愛(ài)的小男孩，也有些無(wú)奈。

小男生這才放開(kāi)她的衣角，直勾勾地盯著紅葉，顯然是怕她跑路。

紅葉自然言而有信，路上閑聊著才知道小男生叫蘇東君，是水鄉(xiāng)(xiāng)一位姓蘇的大富商家中的孩子，今年剛剛七歲過(guò)半，倒是比紅葉還大了一歲。

蘇東君不時(shí)(shí)轉(zhuǎn)(zhuǎn)頭看著自己剛剛拐來(lái)的，與自己差不多高的妹妹，心中就忍不住有些歡喜，甚至沖淡了幾分生活的悲苦。

還一瘸一拐的他總覺(jué)得這個(gè)(gè)境地同樣悲苦的小女孩能讓他和哥哥們活下去。

看起來(lái)有些呆呆憨憨的蘇東君，看人可是很少看走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