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此二人皆你所愛，孤如今只留一個(gè)，你選誰？”

我望著城墻上吊著的兩個(gè)男人。

忽而猖狂大笑，劍指城門。

“殺一贈(zèng)一，盡數(shù)(shù)賜予戾帝了?！?

上輩子，他們一個(gè)是暗地里殺我爹娘的偏執(zhí)(zhí)竹馬，一個(gè)是奪我帝位、賞我做皇后的深情夫君。

怎么配茍活于世。

1

我慶幸自己，重生回了這一刻。

“你說什么？”

出聲的不是戾帝，而是掛在城墻上霍然抬頭的竹馬謝安。

他不可置信道：“小芷兒，昔日的情分，你難道都忘了嗎？”

我當(dāng)(dāng)然不敢忘。

他是流放到燕州的罪人之后，被我父母收養(yǎng)(yǎng)悉心教導(dǎo)(dǎo)，又與我有青梅竹馬的情意。

我后來才知道，他為了配得上我，而暗中偽造意外刺殺了我的爹娘。

不知感恩，十死無赦。

我微微一笑，“安哥哥，你一向最懂我的心思。眼看帝位唾手可得，看在多年的情分上，總不會(huì)舍得叫我空手而歸吧？”

我垂下的手慢慢張滿了弓。

同樣掛著的男人開口，“阿芷無需顧慮我的性命，你我夫妻，理應(yīng)(yīng)同心同力。”

王淵還是能將漂亮話說的這般輕易。

他是王氏送來討好我的庶子，一個(gè)沒多大本事的玩意兒，竟叫我看走了眼，會(huì)在日后趁我生產(chǎn)(chǎn)之時(shí)悍然逼宮？

我笑得更猖狂，拉滿的箭尖一點(diǎn)點(diǎn)轉(zhuǎn)(zhuǎn)換目標(biāo)(biāo)，瞄準(zhǔn)(zhǔn)了他的眉心。

“好夫君，為妻親自送你一程，也算全了這場夫妻情分?！?

他瞳孔微縮，滿臉震驚。

“主公不可！”身旁的副將竭力撞歪我手中的弓，“主君是您的夫婿，日后將要繼承大統(tǒng)(tǒng)的人啊。”

真荒謬啊，這天下是我從小小的燕州一步步打下來的，他憑什么覺得我會(huì)拱手讓人？

“哈哈哈哈……”我笑了許久霎時(shí)頓住，“可有人和他意見相類？”

沒人敢說話，斜斜挎著的刀淌著熱血。

地上身首分離的，是跟了我數(shù)(shù)年的副將。

也是上輩子，毫不猶豫倒戈宮變的前鋒。

還記得他痛心疾首，“女子稱帝本就違反人倫，葉氏，你糊涂啊！”

陣前斬將是軍中大忌，城墻上的亡國之君一愣，繼而像是想通了什么。

“葉公原來一個(gè)也舍不得，真是和傳言中一般水性楊花。不要拖延時(shí)間，快快退兵五十里，說不定能兩個(gè)都保下！”

燕州兒郎死了十萬有余，填出的性命才讓活著的人走到了這里。

因?yàn)閮蓚€(gè)薄情寡義的男人就退兵？

哪怕是上輩子被豬油糊了腦子的我也沒這樣做。

我懶得和他廢話，“兄弟姐妹們，跟我殺！”

黑云壓城，甲光粼粼，殺意沖天。

我一馬當(dāng)(dāng)先沖在最前面，凡是擋路者全部殺無赦。敵我雙方死了一排又一排的人，第二日天亮?xí)r才攻入咸陽。

王宮的大火已經(jīng)(jīng)燒了一夜了。

那位戾帝腦子不如何，骨氣總還是有幾分。

我坐在焦糊的龍椅上，把事情有條不紊的吩咐下去。

“……不許擾民，所得金銀財(cái)寶與諸士兵共分。若有違反軍紀(jì)(jì)者絕不容情，誰出了岔子提頭來見……”

軍師范斯遲疑道：“主公，城墻上掛著的那兩位要怎么處理？”

2

我皺了皺眉，“他們還活著？”

上輩子我誰都沒選，咬牙背負(fù)(fù)著眾將士的英魂下令攻城。但總歸心中在意，趁著大亂之際，飛掠到城墻上冒死救下了二人。

因此負(fù)(fù)了七箭，九死一生。

換來的卻是恩將仇報(bào)，可笑至極。

范斯眸色一深，“主公的意思是……他們不該活著嗎？”

我看著他愣了愣，前世范斯從一開始就提醒我王淵心懷不軌，可惜我念在他并未犯錯(cuò)，否決了殺父取子的辦法。

這一世，我如何能讓他們死的輕易？

謝安和王淵傷勢都頗重，被下面的人擱在了相對完好的宮殿里。

謝安面如金紙，眼底淬了毒般狠厲。

“葉芷，你今日如此刻薄寡恩，可還記得義父義母的教誨？他們在世時(shí)屢次叮囑，要我們相互照顧……”

我本還有些故人重逢的興致。

“你竟敢提他們？你竟還有臉提他們？”我掐住他的喉嚨，眼看著紫紅色漲滿了臉?！把蚋嵘星夜蛉椋銥楹伪壬筮€要不如？”

我從他的臉上看見了惶恐和震驚，唯獨(dú)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

“罷了?！?

我興致缺缺的松開手，讓空氣重新灌入這張清秀的皮囊里。

“帶下去扒皮萱草，掛在城門當(dāng)(dāng)守衛(wèi)(wèi)吧。”

謝安不可置信的掙扎著，竟從兩個(gè)士兵的手里揚(yáng)(yáng)起半個(gè)身子，奮力勾住我的盔甲。

“小芷兒，我錯(cuò)了，我錯(cuò)了，一時(shí)鬼迷心竅……饒了我吧，我是太過心慕于你，害怕他們不同意我們的婚事……”

我踹掉他的手，勾唇一笑。

“日后啊，你住城墻，我住皇宮，我們兩個(gè)長長久久呵。”

“瘋了你瘋了！葉芷，你不得好死——”

他絕望的破口大罵，然而那聲音漸行漸遠(yuǎn)(yuǎn)，沒過多久又變成了尖利的慘叫聲。

“……不得好死??！”

我閉目聽了一會(huì)兒，才發(fā)(fā)覺這里還有另一人粗重的呼吸聲。

王淵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醒了。

他唇色微白，絲毫無損面容的俊美。

“阿芷，今日之事我知你有苦衷，并不怪你。你與謝公子的從前，我也并不在意，無需如此重罰于他?！?

我搖了搖頭，“你也配？”

他溫柔的神色一滯，“什么？”

“我說你也配？一個(gè)靠我吃飯的玩意兒，憑什么置喙？”

他到底是世族大家出來的，被我說的難堪，低下頭手背攥出青筋。

這就受不了了？

前世曾經(jīng)(jīng)馳騁沙場、攻城掠地的我，被困在狹小的后宮里，和一群女人爭風(fēng)(fēng)吃醋之時(shí)，要比你痛苦萬萬倍啊！

只是稍微回想，我就如萬蟻噬心一般，霎時(shí)之間想好了他的死法。

“這樣好的皮囊，千刀萬剮下來，留下的骨架想必也十分漂亮?！?

我軟下神色，愛憐的摩挲著他的面皮。

“別怕，夫君。”

3

他抖如篩糠。

“阿姐，不可如此！”

一道黃衫倩影提著裙裳匆匆而至，義無反顧的擋在王淵面前。

她神色堅(jiān)定，“王公子乃是天潢貴胄，怎么能受到如此折辱？”

王淵感激道：“嫣兒妹妹，幸好你及時(shí)趕來。阿芷戰(zhàn)(zhàn)場上殺了太多人，方才或許只是在同我玩笑。”

我恍惚著沒說話。

葉嫣冷哼一聲，“我看她是一朝身居高位，連過往的情分都盡數(shù)(shù)不認(rèn)(rèn)了。薄情寡義，自私自利，哪里還配做我的姐姐？又哪里配做王公子的妻子？”

“嫣兒慎言！”

王淵緊張之下，“不小心”抓住了她的纖纖素手。

葉嫣臉上一紅，慢慢把手掙開。

我什么也說不出，干脆拂袖而去。沒走多遠(yuǎn)(yuǎn)，身后葉嫣果然跟了過來。

“阿姐～”她挽住我的胳膊不撒手，“你不會(huì)真的生氣了吧？這樣的貨色你給我我還不要呢！只是權(quán)(quán)宜之計(jì)罷了?！?

我聲音艱澀，敲了敲她的腦袋瓜。

“我知。”

她眉眼彎彎，“我就知道我和阿姐心有靈犀，也早看他不順眼了。只是如今還不能殺，戾帝帶著所有文武百官自焚，剩王氏獨(dú)大，需要從長計(jì)議才好。

等到他沒用了再千刀萬剮浸了鹽，阿姐又能獨(dú)寵我一個(gè)啦?！?

我笑了笑，“好，隨你玩去?！?

我凝視著她清麗的眉眼，恍惚之間，從中窺到一片血肉模糊。

前世我被幽禁后宮，她在前朝悍然起兵，一步步逼到了皇城。

女將軍神情堅(jiān)毅，“王氏謀權(quán)(quán)篡位，天下人人得而誅之?！?

直到，我被吊到了城墻上。

她要面臨和我當(dāng)(dāng)初一樣的選擇，那雙漂亮的眼睛盛滿了笑意。

“阿姐，我先走啦！”

萬箭齊發(fā)(fā)，被扎成了個(gè)刺猬。

從此，哀莫大于心死。

我郁郁寡歡，纏綿病榻，很快就去找她了。

我抱了抱她，不讓她看見我眼底蓄滿的淚。

“阿姐只疼你一個(gè)?！?

那些魑魅魍魎，便點(diǎn)了天燈放又何妨？

謝安之死沒有引起多少波瀾，他性情孤僻，又孑然一身。

在他掛到城門上的第三天，我才在范斯委婉的勸誡下，讓人收拾了把他扔到亂葬崗。

孤魂野鬼，永不超生。

范斯得知消息皺了皺眉，“主公若不喜他，吩咐我悄悄的處理了便罷。如今這般大張旗鼓，恐與聲名有礙?！?

“我還有什么名聲？那些清流嘴里吐的吐沫都能把我淹死了！不妨叫他們更害怕一些，至少會(huì)收斂。”

范斯無奈道：“你永遠(yuǎn)(yuǎn)都有道理?！?

我高深莫測的一笑，趁機(jī)(jī)溜出了滿是公文的政事堂，還能聽見他在身后破口大罵。

“懶惰成性，你的為君之道呢！”

反正沒了。

前世謝安醒了之后，我出于愧疚同意了他參與軍務(wù)(wù)，讓他一步步高升，而后——

他結(jié)(jié)黨營私，買賣官職，侵占民田，公然聯(lián)(lián)合朝堂新生黨派誣陷范斯，幾要置他于死地。

我在牢獄里，望著他花白凌亂的頭發(fā)(fā)，和重傷垂死的身體。

“孤為什么救不了你？”

我是天下共主、是萬人之上、是天命所歸。

為什么保不下一個(gè)沒做過任何錯(cuò)事的臣子！

“為君，是責(zé)(zé)任，不是權(quán)(quán)力。”他奮力的抬眼看過來，“為君者，以利益為先，以大局為重，不必因?yàn)橐粋€(gè)臣子而憂愁?！?

“跟我走。”

“主公，微臣常常慶幸，從小小漁村出山后選您輔佐。及至運(yùn)(yùn)籌帷幄，而后為官作宰，未嘗失意也。

此生無憾，望君康健，江山永固。”

他垂下頭，唇角的鮮血流淌，在骯臟的地面上匯成了一灘。

4

第一次朝會(huì)來的很快。

百官肅穆的立于下首，有戾帝沒來得及殺干凈的，也有我?guī)淼陌嗟?，還有清流世家出的人才。

我俯視著他們，“諸位且議一議我稱帝的章程?！?

如同油滴進(jìn)(jìn)沸水里，他們頓時(shí)嘩然。

多可笑啊，即使我打來的天下，他們也不覺得該我享用。

范斯在下面狠狠瞪我一眼。

他私下里商量過這件事要他來提，然后我推辭不受。如此幾次三番，在史書上我的名聲會(huì)好一些。

那他的呢？

名聲于勝利者，是最無用的東西。

一個(gè)胡子花白的老東西沖到最前，指著我的鼻子怒發(fā)(fā)沖冠。

“女主葉氏，牝雞司晨，乾坤倒轉(zhuǎn)(zhuǎn)，竟還敢肖想帝位？天下共討之！”

朝堂霎時(shí)安靜下來，因?yàn)槔蠔|西身份非凡，是前朝赫赫有名的清流文臣。

“盡管來。”

他臉漲得通紅，“你一介婦人，難道不怕死無葬身之地？史書留名，遺臭萬年！”

說罷，老東西梗著脖子往柱子上撞去。然而我早有準(zhǔn)(zhǔn)備，殿前侍衛(wèi)(wèi)爭先恐后的把人抱了個(gè)滿懷。

前世他便是血濺當(dāng)(dāng)場，使得我拖延了好久才明不正言不順的登基。不僅不能誅他九族，還要捏著鼻子看史書上寫他的好話。

想流芳千古？做夢去吧！

我不怒反笑，“李尚書真乃忠臣也，確如你所說，江山不可一日無君。賜良田兩千畝，黃金千兩?！?

被堵住嘴的老頭瞪大了眼，“唔……”

范斯反應(yīng)(yīng)過來，當(dāng)(dāng)機(jī)(jī)立斷的跪下。

“李尚書所言甚是，還望主公為天下萬民考慮，承擔(dān)(dān)為君之責(zé)(zé)?！?

我故作為難，“我一介女流之輩，縱使奪得天下，難免民怨沸騰?！?

范斯叩首到底，“主公乃荊州刺史之女，奉天靖難，匡扶正統(tǒng)(tǒng)，救萬民于水火。普天之下，不會(huì)有比您更適合的人??！

陛下萬歲，萬萬歲！”

慢了半拍的老臣們紛紛反應(yīng)(yīng)過來，雜七雜八的跟著他喊，那聲音漸漸重到一處。

“……陛下萬歲?！?

我無聲的笑了。

老東西只能含恨看著群臣跪服這一幕，一翻白眼暈死了過去。

魏史載，明帝欲讓位他人，前朝李尚書舌戰(zhàn)(zhàn)群儒，力薦帝登基。幸有范相應(yīng)(yīng)聲，明帝三辭而受之。

慨然而嘆，“吾德不配位?！?

李尚書道：“陛下乃千古明君是也?！?

時(shí)常有小人路過李家，掩袖捂鼻而過，恨其諂媚，咒其遺臭萬年。

5

“阿芷不必在意這些老頑固?！?

王淵俯身收拾被我掃落在地的折子，露出青色衣袖下漂亮的一截腕骨，姿態(tài)(tài)是說不出的寫意閑適。

我漫不經(jīng)(jīng)心道：“你怎么來了？”

“嫣妹妹給了我令牌?！彼⌒牡挠U了我一眼，“是我主動(dòng)求來的，你可不要怪她。”

近來朝堂都傳我與葉嫣生了嫌隙，其他人都被封賞過后，她也沒有落得一星半點(diǎn)的好處，更不要說封王裂土了。

我佯裝發(fā)(fā)怒，“不過昔年我身邊一小小婢女罷了，哪來隨意進(jìn)(jìn)出宮門的權(quán)(quán)力？”

“陛下息怒。”

王淵立馬柔順的跪下，仰起一張俊美風(fēng)(fēng)流的臉，眼角眉梢都寫滿了情意。

我扶他起來，被他借機(jī)(jī)攀住了臂膀，不經(jīng)(jīng)意的曖昧摩挲。

“陛下……”

他在勾引我。

前世也差不多是這個(gè)時(shí)候，我懷上了一個(gè)注定被廢的太子。

我勾了勾唇，“你這張臉，似乎比前些時(shí)候又好看了許多。”

他下意識摸了摸臉，似真似假的哀怨。

“無名無分之人，也只能憑這張臉討陛下歡心了?！?

權(quán)(quán)力真是奇妙的東西，能把一個(gè)清高的男人折彎傲骨，朝著我搖尾乞憐。

我無所謂的點(diǎn)了頭，在他驚喜的靠過來之前，點(diǎn)燃了一支特殊的熏香。

“陛下不是從來不用這些玩意兒嗎？”

隔著如縷的霧氣，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他卻急迫的想看清我的。

“從前是從前?！?

如今是如今了。

“美色誤人啊阿姐！”

被我叫到御書房里的葉嫣恨鐵不成鋼，有意無意的往我小腹看。

我含笑搖了搖頭，“放心，不會(huì)有孕的?！?

葉嫣緊張道：“難道用了涼藥？不可，這藥傷身?！?

“我讓太醫(yī)(yī)制作了歡情香，此香可以令嗅者神志不清，以為在巫山云雨。我提前服下了解藥，而長期嗅聞且不服下解藥的人，身子會(huì)日漸衰敗?！?

她眨了眨眼，“我就知道阿姐不會(huì)碰那個(gè)臟東西！”

我們相視而笑。

葉嫣被我扔出了御書房，當(dāng)(dāng)場奪走了她的虎符。

從此朝野上下，人人皆知我與她一觸即發(fā)(fā)。局勢動(dòng)蕩不安，有心者紛紛站隊(duì)。

葉嫣戰(zhàn)(zhàn)時(shí)出力甚多，自然也有一批死忠在。又隱隱有為皇夫效力之勢，暗合了王氏等一眾世家的心思。

一時(shí)竟勢不可當(dāng)(dāng)。

軍隊(duì)調(diào)(diào)動(dòng)頻繁，上下噤聲。后宮之爭王淵頻頻得寵，枕頭風(fēng)(fēng)吹了一陣又一陣。

終于，某次大朝會(huì)，早就被我剝奪上朝資格的葉嫣如入無人之境，不聲不響的闖了進(jìn)(jìn)來。

“你來做什么？”

她的盔甲上遍布血跡，“我來撥亂反正，勸你棄暗投明。”

我嗤笑三聲，“亂臣賊子而已，爾等還不快快將她拿下！”

然而禁衛(wèi)(wèi)中一片安靜，唯有少數(shù)(shù)小頭領(lǐng)(lǐng)遲疑的站在我身前。王氏族人得意的從人群里站出來，和葉嫣相互應(yīng)(yīng)和。

“還與她廢話什么？你難道不想救淵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