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沒死在寒冷刺骨的雪夜，沒死在人人畏懼的瘟疫，沒死在寒冬臘月的池塘。

但斷命于婢女的暗害，喪命于父母的偏心，斃命于妹妹的偽善，殞身于丈夫的惡意。

高空之上，看著他們過上了幸福美滿的日子，我雙目赤紅，止不住地留下血淚。

再次睜開眼，我又回到了十歲。

1.

冷風橫掃，風雪紛飛，一陣陣寒風撲擊著寒酸破舊的馬車，破布一般得門簾被掀起又被放下。

馬車上響起竊竊私語的聲音。

「謝嫻，雖然是夫人的親生女兒，但幼年長于窮苦村野，唯獨有幾分姿色，但面黃肌瘦，骨瘦如柴，行為舉止又粗鄙不堪……」

「二小姐雖然是被抱錯的孩子，但從小金尊玉貴地養著，真真是老爺夫人的掌上明珠……」

一陣冷風又呼嘯而來，她倆打了個寒顫，哈了口氣，將簾子緊緊扣住。

冷戾的寒風吹醒了縮在馬車一角的我，我瑟瑟發抖地睜開了雙眼。映入眼簾的是面色不善的竹青和竹芷。

竹青和竹芷……我又回到了十歲，又回到了回侯府的那天了！

回想著前世的點點滴滴，我心中恨意不斷翻涌沸騰，隨之而來的還有欣喜若狂。

上天待我不薄，今生今世我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2.

竹青和竹芷看到我醒了，也不予理會，她們依舊搓著手，縮在厚實的棉衣里抱怨著。

「真是倒霉透了，咋是咱們這么倒霉來這窮鄉僻壤……」

竹青一邊皺著眉抱怨一邊瞥了我一眼，眼底盡是嫌棄與不屑。

竹芷打著寒顫，臉上盡是對我的不滿，她看了看漏風的門簾，奸詐地對著竹青使了使眼色。

「咱們命“好”！來接“千金”回府！」

聽到“千金”二字，竹青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又順著竹芷的視線看到一直漏風的簾子，隨即反應過來竹青的詭計。

「謝……大小姐！你剛才小憩，我們為了防止你染上風寒，我和竹芷已經扯了這簾子半個時辰了，現在到你扯著簾子防止冷風進入馬車了！」

「大小姐！這簾子已經破舊不堪，就算是扯著簾子也擋不住冷風，你去站在馬車門那里，那身子擋風吧！」

竹芷眼神里帶著陰狠，包含惡意地打量著我瘦弱的身子，臉上卻掛著和善的微笑。

3.

上一世，她們便是如此。

但我當時年幼無知，自卑膽怯，總是喜歡討好別人。

她們倆讓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甚至還真心實意地將她們當做我的姐妹。

她們人前一口一個大小姐，但干的事處處想要置我于死地。

最后我才知道，這是我妹妹精心給我挑選的婢女。

花容月貌，狠辣貪婪，心比天高。

為的就是刁奴欺主，讓我更加卑微不堪。

上一世，我聽完她們為我擋風半個時辰的言語，心生感動與愧疚。

并沒有覺得她們的話有什么不對。

現在才發覺，她們穿著侯府的特制棉衣，里面盡是保暖的毛絨，看著又輕便又暖和。

而我僅著一破舊麻衣，麻衣被我洗得發白，洗得單薄如紙，我就縮在在麻衣里求暖。

但她們只是扯了扯車簾，竟然讓身著寒衣的我去擋風雪？

當時我看著馬車外天寒地凍，濃云翻滾，寒風肆虐的景象，心中雖有所猶豫，但還是上前擋住了風雪。

在她們一聲聲，「大小姐，擋嚴實些，我們剛扯著簾子風都沒有這么大……」，我病倒了。

寒冬臘月，冰雪刺骨。

我一個人蜷縮在馬車門口，高燒不退，也沒人照顧，硬生生地自己熬了過去。

好不容易醒來后，半夢半醒間，我問竹芷和竹青索要吃食，想要喝口水潤潤嗓子，吃口餅填填肚子。

她們卻嘲弄地看著我，將我的那份吃食丟在了馬車外。

看著我虛弱不堪地跌下了馬車，爬向吃食，她們嬌笑聲不斷。

寒風凜冽，冰雪刺骨。

我咬著牙，跪在地上，冷得哆嗦，顫抖著身子將堅硬的薄餅塞入喉嚨，又狂吃著冰涼的落雪解渴。

此夜后，我胃痛不已，腿腳皆廢，更加卑微不堪。

竹青和竹芷卻無辜地告訴我，昨夜我燒的迷糊，自己跳下了馬車，想要吃雪解熱，她們攔都攔不住。

我當時看著她們無辜真誠的神情，又想起昨夜渾渾噩噩的狀態，竟真以為自己痛苦得受不了，自己傷害了自己。

父母得知我殘廢后，直接不愿與我一殘廢相認，他們將我拒之門外，任我在門外啜泣不止。

妹妹謝明珠軟糯嬌柔，她止不住地撒嬌說，「姐姐都回來了，怎么能不認姐姐呢？」

一聲聲軟磨硬泡中，父母終是同意我回到侯府。

我內心對謝明珠充滿感激，但我不知，這才是我一生噩夢的開始！

4.

前世種種在我腦海里浮現而過，我凝了凝神，犀利地看向了竹青和竹芷。

「我是大小姐還是你們是大小姐？父親母親讓你們來迎我回府還是讓我給你們為奴為婢？」

竹青和竹芷眼底露出幾分驚訝，但依舊毫不畏懼，她們一臉譏諷，上下瞄著我。

「哈哈哈，你以為你是什么？謝二小姐--謝明珠才是侯府承認的千金貴女！」

「就算你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又如何？老爺夫人就是疼愛二小姐，不然你也不會此等待遇，就你還敢在我們面前耍大小姐譜！」

說罷，竹芷環顧四周，指著破破爛爛的馬車嘲諷地看著我。

我不慌不忙地坐下，挑了挑眉頭，漠然地看著她們。

「就算我是不受寵愛的大小姐，但我依舊還是謝家骨血。你們認為我父母會偏袒你們還是偏袒我？」

我前世本以為是謝明珠為我求情所以我才能回到侯府。

可后來偷聽到父母親對話，我才知道謝明珠有一聯姻對象--丞相府二公子顧凜。

但幾年前顧凜秋日狩獵上傷到了胳膊，儀態不如從前端正，謝明珠不愿再嫁給顧凜。

而顧家權傾朝野，他們又不愿意丟掉這塊冒著熱油的肥肉。

這時，父母親才想起偏遠地區的我。

他們的嫡親女兒。

所以這次回侯府，我是代替謝明珠嫁給顧凜！

因此就算是裝，父母也會裝著對我親昵和偏袒，即使他們真正疼愛的孩子是謝明珠。

「你拿夫人威脅我們？」

竹青猛地站起身，一臉不忿。

我沒理會她，只是自顧自地說，「況且根據大周律法，刁奴欺主，直接杖斃！」，又抬起頭笑語晏晏地看著竹青和竹芷，給她們編織一縹緲的美夢，「但竹芷和竹青如此貌美，我真心不舍得對你們如此，你們應該擁有更好的前途！」

竹青和竹芷心比天高，這點是她們能投靠謝明珠的理由，也是她倆能背叛謝明珠的理由。

竹芷皺著眉，不解又提防地看著我。

我站起身，拉著她們的手，交疊在一起，真誠地與她們對視。

「此番回侯府，我是替謝明珠嫁給顧凜，你們要是乖乖聽話，便可以隨我一起嫁到顧府，憑借你們的花容月貌，自是前途無量！」

我的意思說的非常淺顯易懂，竹芷竹青思索了一會，跪在地上，愿意聽我差遣。

即使顧凜儀態有損，但依舊是丞相家公子，她倆不會不愿意，只不過希望她倆有命到那個時候。

看著她倆跪在地上的模樣，我彎起了嘴角。

竹青和竹芷，你們投靠了我，猜猜狠毒的謝明珠是否會放過你們？

5.

大雪紛紛揚揚地傾灑，滿天飛雪中，宏偉的侯府大門前，停下了一輛破舊的馬車。

侯府卻大門緊閉，無一人迎接，透露著不歡迎的意思。

路人向我們的馬車投去了探究好奇的目光。

我看著緊閉的大門，并不惱火，早已猜到會是如此，畢竟前世便是如此。

父親母親他們要給我下馬威。

他們渴盼將狗鏈套在我脖子上，緊緊拽住我，讓我為謝明珠撕咬出光明的前路。

而我是死是活，是高貴是低賤，他們全然不在意，他們只在意謝明珠。

不過，我很好奇，今生我不在意他們，不愿為他們的犬狗，他們怎么與我玩這場游戲？

我在車上喝著茶水，瞇著眼看著滿門榮耀，百年世家的侯府，一言不發。

腳邊的竹青和竹芷低著頭替我捏著腿，她們抬頭露出笑容，殷切地問。

「大小姐，我倆去叩門？」

自上次談話之后，她倆態度翻天似得巨變，對我無比殷勤與討好。

我笑著點了點頭。

「今日外面風大，你們戴著幕籬出去吧！」

6.

看著她倆離去的背影，我露出一個看好戲的笑容。

侯府最頂層的臺階打了蠟。

前世竹青和竹芷借口身體不舒服，不愿將我抬上百階之上。

我只能拖著殘廢的腿，爬上了侯府百階長階。

在最后一階，一打滑，我直接從最高處滾了下去。

幸好那日風雪紛飛，地面滿是松軟的雪花，我只是受了些小傷，沒要了性命。

但也被路旁密密麻麻的人圍著嗤笑。

「一面黃肌瘦的小殘廢，也敢攀爬侯府臺階？」

「不自量力！」

「……」

在一聲聲肆意的笑聲中，我將頭埋在雪里，落下了滾燙炙熱的淚水。

雪花被淚水打熱，一點點融化，變成了冰冷的水，露出了烏黑的泥土。

我滿臉泥濘，恍處泥潭。

厚重的侯府大門卻緩緩打開了。

仆從們魚貫而出，后面是被父母擁護著的謝明珠。

她穿著華貴的白色繡花錦衣，披著狐裘，端莊高貴，純潔優雅。

晶瑩飛雪竟奪不過她半分光彩。

雪花之下，謝明珠猶如冬日枝頭綻放的寒梅，纖塵不染，清新脫俗。

「父親，母親，階下的小乞丐好生可憐，我們施舍她一些吃食吧。」

父母寵溺地笑著，拍著她身上的雪花，連連應好。

階下的人，皆一眼驚鴻，連連稱贊。

「謝小姐，不僅人美而且心善，不愧是大周第一美人！」

「謝小姐就算不是真千金又如何，她完美無瑕，蘭質薰心……一頂一的好！」

「……」

我抬眸看了眼，又自卑地將頭埋的更深。

謝明珠卻突然驚詫地指著我直呼，“父親，母親！這不是我的姐姐……我的姐姐謝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