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室人滿為患，除了眾人竭力壓制的呼吸聲外，季霜只能聽到自己緊張的心跳。

她眼神在其他自信滿滿的求職者身上掃過，停頓在他們手中光鮮厚重的履歷和作品集上，不自覺地捏緊了手中單薄的簡歷。

“季霜，季霜在嗎？”

男人炸雷般的聲音激得季霜一個激靈，她慌忙站起來應聲：“來了！”

面試的辦公室很大，四個面試官神色嚴肅，接過簡歷后只是草草翻了翻，就扔在了一邊。

“季霜，是吧？”坐在中間的女人扶了扶眼鏡，直截了當道，“我看你簡歷上寫的本科很知名啊，為什么在大四退學了？”

季霜坐下的動作一僵，手心冒出了點汗珠：“是……私人原因，不方便透露。”

她這話一出，四個面試官的臉色都變了變，看她的眼神也凌厲起來。

女人輕輕敲桌：“你應該知道我們這行不是經驗就是學歷，外面等候室那么多人，個個都是名牌院校畢業，你上一個面試者還是非遺傳承人，你連退學原因都不肯說，我們怎么繼續往下談？”

季霜自知理虧，連忙說：“我也是非遺傳承人！我從小接觸漆藝，家里世代做漆藝的！”

“哎，等等，你是不是那個……”一個男人突然掏出手機開始搜索，“對對對，漆藝傳承人，美院，還姓季！美院學術造假的教授季國峰，是你什么人？！”

騰一聲，季霜猛然站起，雙手重重拍在桌子上，直視著男人的雙眼，一字一頓：“我爸爸沒有學術造假！”

“他是被陷害的！”

四人盯著季霜通紅的眼睛一怔，下意識往后縮了縮，半晌才道：“啊……那你回去等通知吧……”

季霜僵持片刻，慢慢收回手，一點一點把簡歷裝進包里，無聲地說了句“謝謝”，轉身離開。

這已經是她被拒絕的第十家機構了。

數百份簡歷石沉大海，少數面試再無消息。父親季國峰的名字和大四輟學的履歷，像兩座沉重的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

回到家已經是深夜。穿過擺滿漆器的客廳，季霜癱軟在沙發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

季國峰聽見動靜從臥室里出來，看見女兒這個狀態，沉沉嘆了一口氣，沒有多問，徑直打開了廚房的燈。

半晌，一碗臥了兩個荷包蛋的手搟面放在了桌上。

“又沒吃飯吧？”季國峰輕描淡寫道，“這個不行還有下一個，實在不行去少兒機構當畫畫老師，別死氣沉沉的。”

季霜挑了一筷子面：“我不想當畫畫老師。”

“那你想干什么？我告訴你，漆器這件事到此為止，你想都別想！”

啪。

筷子狠狠落下，季霜幾天來的郁悶和壓抑一瞬間爆發：“憑什么不行？！”

“我從小就跟著你學漆器，我這輩子就是要做漆器的，憑什么不行？！”

“就憑你爸我沒本事！被人家賣了還幫人家數錢，搞得聲名狼藉，連累你畢不了業。”季國峰紅著眼吼，“干漆器有什么未來？我干了一輩子，除了一身病痛落下什么了？我決不同意你走這條路！”

“我不用你同意！”季霜大步流星回到房間，不出二十分鐘拖著行李箱出來，一把抓起沙發上的包，“我要開漆藝工作室，我要搞漆器，你不讓我做，我就搬出去自己做！”

季國峰氣得拍桌：“你敢去？走出這個門，你就別回來！”

卻見季霜在門口頓住腳步，沉默片刻后也沒回頭，只哽咽著輕聲道：“爸，我一定會做出個樣子來讓你看的！”

砰。

門轟然關閉，房間陷入長久的死寂。

季國峰慢吞吞扯過桌上那碗手搟面，活著眼淚，慢慢吃完了。

*

三個月后。

“霜姐，這個是放這兒嗎？”

“哎對對，就擺在這兒，好好。”季霜忙得腳不沾地，眼前琳瑯滿目的展柜是她的小工作室接到的第一筆訂單。

一個商業化的藝術博覽會找上她，要做一期漆器主題活動，十幾家工作室受邀參加，有出場費不說，如果參與過程中有人看中自家的物件，也能出手一個好價錢。

季霜為了這次的活動不眠不休。工作室剛成立，她太需要一個機會打入本市的藝術市場，也太需要一筆資金來維持日常開銷。

她掏出手機，給自家展品咔嚓咔嚓拍了幾張照片，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發給了季國峰。

也沒指望回復，他們父女倆一脈相承的倔，這三個月來，哪怕是工作室剪彩，季國峰也沒來看上一眼。

“哎不好意思！”匆匆路過的工作人員不小心撞到季霜，“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展會不是都布置完了嗎？怎么還急急忙忙的？”

工作人員不好意思道：“鎮館之寶請出來了，大伙兒都過去湊熱鬧來著，我也想看看。畢竟等會兒開展人一多，就沒機會近距離欣賞了嘛！”

見季霜好奇，這小丫頭干脆自來熟地挎起她胳膊來，拽著她一起去瞧熱鬧。

鎮館之寶季霜也有所耳聞，可以說這次博覽會就是為了這個鎮館之寶舉辦的，其余展品都只是陪襯。

這是一件北宋的薄螺鈿花鳥屏風，精美異常，四扇屏風兩側花紋不同，一面對應春夏秋冬四季，另一面對應四首古詩，色彩艷麗，做工精致。

“太漂亮了！這么精湛的技藝，放現代都不一定能完全復刻。實在是想不到古代人是怎么做到如此細致的！”

“這件展品真不愧是鎮館之寶！和這件展品一比，其他漆器馬上就黯然失色了嘛！”

“是啊，真不知道主辦方從哪弄來的這么好的東西，眼饞死了。”

工作人員嘰嘰喳喳感嘆著，季霜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不自覺地抓住了身邊女生的手：“活動負責人呢？你見了嗎？”

“你說lisa姐嘛？她去門口了，門外好多人等著看展呢，還有好多媒體……”

話還沒說完，季霜就如同離弦之箭，風風火火沖了出去。

大門打開，人潮魚貫而入，季霜如一條沙丁魚群中的鲇魚鉆動著逆行，急促地擋在了lisa身前：

“lisa姐，鎮館之寶得撤下去！”

Lisa一愣：“你開什么玩笑呢？”

“我說，鎮館之寶得撤下去！”季霜面色凝重，毫不退讓，“因為那是一件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