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是穿書女，偷走了我的主角光環(huán)，頂替了我的人生。

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她的替身，為了救她，顧玦毫不猶豫讓我以命換命。

我只剩七天可活，求他給個痛快。

可他卻抱著我哭。

「清圓，我想起來了?！?

1.

我在將軍府待了兩年，整日招貓逗狗，閑得發(fā)慌。

顧玦把我?guī)Щ貋砟侨?，我的艷名傳遍京城。

世人皆傳琵琶女清圓容貌嬌艷，技藝超絕，否則怎會惹得羅剎鬼一般不近人情的顧將軍豪擲萬金，只為抱得美人歸，還寶貝地藏在府里，外人見都見不著。

我長得......嗯，不想談?wù)撨@個。

但我剛到將軍府那會，確實有許多人好奇我這一手琵琶仙音，我亦非扭捏之人，于是索性表演一曲。

還沒彈一會呢，一大幫子人捂耳朵的，東奔西顧的，甚至還有個口吐白沫的，婢女阿若指著我顫巍巍道：「真是...真是嘔啞嘲哳難為聽......」

說完就倒在地上，像是氣絕了。

我從十二歲那年就沒上過私塾，不知道她說的什么意思，應(yīng)該是夸我彈得好。

我還沒被這么多人夸獎過，一個激動，弦都崩斷了兩根。

地上的阿若像是崩潰了，翻了個身爬起來：

「我真想不通，你長得這樣丑，臉上的疤痕跟蜈蚣似的，就連琵琶也彈得這么.....這么爛——」

「將軍好好地把你買來作甚！」

呃，原來不是夸我。

不過她很快就知道了，顧玦是因為葉漱影才把我買來的。

為了給她治病。

2.

葉漱影是我從前的嫡姐，也是顧玦的妻，她病得很重，聽說快死了。

需要一個同命之人換壽，日日以精血供養(yǎng)，待到壽元散盡，以命換命，葉漱影方能陰陽逆轉(zhuǎn)，繼續(xù)活下去。

所以顧玦才會來坊間特地尋我，只為救葉漱影性命。

世人皆知，驃騎大將軍潔身自好，只愛心上白月光葉漱影，從不來這種坊間作樂，誰知他不僅來了，還一來便指名道姓要帶走我。

「一萬兩，我要葉清圓?！?

他剛打了漂亮仗，渾身煞氣，縱使面色沉靜亦唬人的很，令樂坊的春風(fēng)都仿若凝滯住。

妓女嫖客面面相覷，不知清圓是何許人也。

若非顧玦當(dāng)日興師動眾，京城一輩子也無人識得葉清圓是誰。

他們只認(rèn)得葉漱影。

我們倆都是安定侯的女兒，但姐姐矜貴顯赫，又姿儀絕美，自小受爹爹愛憐，而我不過是個養(yǎng)女，堪堪住在偏房深院，受盡冷眼，唯求飽餐不死而已。

偏房凄寒苦凍，只有奶娘宋氏不離不棄，將我一手拉扯起來，除此之外同我最親近的便是顧玦，說來我們也算青梅竹馬一塊長大。

當(dāng)年他還不是大將軍，而只是個流落街頭，滿身傷痕的孩子。

是年大雪，我調(diào)皮好動，把院里的老槐樹搖得簌簌作響，絨雪亂墜，一翻墻落地就看到顧玦暈在地上，被雪塊砸個正著。

臟兮兮流著血，像個乞兒，瞧著同我一般大，又被我害慘了，于是救回院中。

嚴(yán)冬臘月，我跟奶娘本就缺衣少食，自不打算留他，誰知洗干凈之后，發(fā)現(xiàn)顧玦早醒了，雙眸沉靜，不錯眼地望著我。

縱然瘦骨嶙峋，卻仍生得貌美，跟畫里走出的神仙般不俗。

他說他叫顧玦，身世凄迷，形同孤兒，本來不想活了，是我救了他，愿意守在我身邊當(dāng)個暗衛(wèi)，一輩子也不離開我。

我自小有貪財好色的毛病，見了美食與美人便走不動道，奶娘看我雙眼發(fā)直的傻樣，搖頭長嘆道：

「好歹是正經(jīng)小姐，卻連半個玩伴也無，罷了罷了，也不缺這一口飯?！?

其實很缺。

但顧玦武功高強，又肯干活，縱然葉漱影不喜愛我，府邸上下踩高捧低，我拿不到什么銀兩，他來以后，卻是好多了。

后來我倆年年歲歲一同長大。顧玦其實十分沉默，大多時候只獨自在暗處護(hù)我安危，要我逗他，他才回話。

第一年他只主動對我說過一句話，便是初見時發(fā)的誓。

寧可自己死掉，也不會讓我受一點傷。

后來歲去時來，日漸生情，我?guī)偶堷S，存雪煮酒，他替我偷偷拿石子砸那群討厭的仆從，為我抓燕子，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從院里的大槐樹上，閉上眼睛猛地跳下來，只需要在心里數(shù)三個數(shù)：

一，二，三——

下一瞬，獵獵風(fēng)聲中，他便能接住我。

我倆一塊摔在槐花堆里，我沖他笑，他漆黑的眼珠也專注地望著我，亮晶晶的。

日暮青山，仿若地久天長。

在很久以后我問他到底什么時候喜歡上我的，他才告訴我，那天他靠在墻角靜靜等血流干，恍惚被雪砸了滿身。

他快冷死了，還很生氣，忽然一睜開眼，我就好奇地蹲在他身旁，啃著比臉還大的米餅，還冒著絲絲的熱氣。

跟個湯圓似的，又傻又可愛。

突然就不氣了。

「喏，分你一點好了，這樣死死盯著我作甚......」

「你別死行不行，你死了我麻煩大了?！?

他見我怕得不行，含著兩泡眼淚絮絮叨叨，甚至開始念經(jīng)，反而輕微地勾起嘴唇，滿身是傷還笑得出來。

他說那時候他就喜歡上我了。

3.

「將軍，她就是清圓！」

三傳四拖，才推出一個灰撲撲的我。

「這，這也太丑了吧！」

有個嫖客指著我臉上的疤不敢置信地喊，頓時一呼百應(yīng)。

所謂期待越大，失望越大，須臾間，坊中窸窸窣窣地議論聲、笑聲四起，鄙夷輕視的目光刺在我身，如刀如箭又不知幾何。

我在樂坊根本沒掛牌，只是個掃地干臟活的婢子，老鴇嫌我面瑕無鹽，跳舞跟掄棍一般毫無美感，一頓還要吃三海碗，卻不知為何沒把我趕走，反一直留我在此處。

想來是因我力大無窮，罵人也狠。

此刻我就站在這么多雙眼睛面前，氣定神閑，還抽空回瞪了一眼那位仁兄：

「你以為你就長得很風(fēng)流倜儻嗎，還敢笑話我，呸！」

我瞪人就顯得更丑了，頓時周圍一片吸氣聲。

而顧玦就靜靜坐在桌前，既不笑也不生氣，黑衣勁袍，英姿俊秀如瓊枝一樹，恍惚間讓我以為看到了當(dāng)年那個沉默偏執(zhí)的少年。

我們青梅竹馬一同長大，他說此生只心悅我一人。

他也曾握著我的手說：

「清圓，待我凱旋，便向圣上求一門親，我們......以后就永不分開了?！?

那時他馬尾高束，正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耳廓通紅，不善言辭，卻死死盯著我，等我的答案。

我緊緊抱著他，只說了一句「好」。

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叮囑：

「那你要快點啊，娶我很難的，我可是京城第一大美人，我只等你三月，最多再一天！」

他撫摸我鬢發(fā)，距相若無，一笑如寒光臨春：「我當(dāng)然知曉，清圓最喜美食美人與銀錢，」

「十里紅裝，珠玉連城，圣上賜禮，舉世艷羨，如此才配得上我的好阿圓?！?

嘿嘿，真好。

于是我天天念叨，日日記掛。

直至安定侯謀反被誅，一場大火燒死闔家三百余口人，葉漱影在火中毀去我容顏，只因我們二人長得一模一樣，而她最不喜有人同她一樣。

六刀，每劃一下我都咒罵不止，眼淚混著血珠滲進(jìn)心里。

最后我求饒了。

那是我第一次求饒，從前我天不怕地不怕，如今我卻怕極了，我最好面子，萬一阿玦回來娶我，我卻不好看了，遭人笑話怎么辦。

萬一他嫌棄我怎么辦。

很快我被牽連發(fā)賣樂坊，因貌丑倍受嬉笑，我不在乎他們笑我，他們越欺凌我，我越要活得好好的，吃更多飯攢好多銀子。

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丑了點，我美的時候你們還沒見過呢！

還好我從小不吃虧，遂一一打回去罵回去，于是沒人敢惹我，也沒人敢接近我，我就窩在柴房里數(shù)日子。

這柴房雖冷且濕，卻有一扇小窗，四道杠杠，把月亮切成好多條。

月亮可好看了，像個圓圓的大餅，還像晃燦燦的金子，還像......像顧玦看我時明亮的眼眸。

于是我又開始盼望。

等啊等，終于等到顧玦麾下鐵騎大破匈奴，連下十二關(guān)，從此邊境再無侵?jǐn)_之憂，他亦成為百姓心中的戰(zhàn)神，廣為稱頌。

據(jù)說他一回朝受了封賞，便向陛下求娶心上人。

心上人，這多不好意思啊！

那一日我神采飛揚，喜笑顏開，連老鴇都疑心天上掉錢了，因我最貪財不過，能讓我如此高興，也就這檔子事了。

我等啊等，沒等到顧玦來樂坊救我，卻等來他與葉漱影大婚的消息。

4.

街巷人涌，鑼鼓宣天，大老遠(yuǎn)就聽到成親的鳴樂，我擠在這片繁華地，卻渾身如臨冰窖，訥訥地聽周圍人言說。

他們一見鐘情，他們兩心相許，顧玦出征后，葉漱影在承安寺為其祈福，點了四百盞長明燈；而顧玦亦在戰(zhàn)場上廝殺，還不忘與佳人互通書信，以表思念，厚厚一疊足有白來封，其情深世上少有。

全是我從未知曉的故事。

說得太真，倒顯得我的記憶作偽，顧玦跟我一塊長大，整日不是做工便是來護(hù)我，眼里從未有過旁人，若真同嫡姐有來往，我也會第一時間察覺到的。

一定是哪里搞錯了，此顧將軍非彼顧將軍，應(yīng)當(dāng)只是同名姓的人，顧玦那般喜歡我，又怎會愛上一個欺凌我數(shù)年的人呢？

他明明都見過的。

對，是假的。

我這樣安慰自己，才剛松口氣，便見婚車游街，紅綢羅樂，大紅轎幃前邊，那戰(zhàn)功赫赫的少年將軍一襲紅袍，打馬而過，不是顧玦又是誰？

心一下沉下來，冷得發(fā)顫。

只見他俊臉帶笑，從來冰冷的臉上，如今卻寫滿欣喜，僅僅隨意掃了我一眼，漆黑雙眸中不再有任何愛意，恍如陌生人。

我頓時被一腔悲憤填滿，從涌動的人群中沖出，不管不顧地喊道：

「顧玦，你這個大騙子！你不是說此生只心悅我一人，為什么要娶葉漱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