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那飽經(jīng)(jīng)歲月滄桑的臉上瞬間開始了一場(chǎng)(chǎng)表情的變幻秀。

驚訝，恐懼，憤怒。

最后定格在抽搐的嘴唇上。

我爸聽到這邊的聲音，有些疑惑走過(guò)來(lái)：

“警察同志，是不是我大兒子在外面又惹什么禍了！跟我們沒關(guān)(guān)系，！我們可管不了這個(gè)(gè)小畜生！要是牽扯到金錢，我們可沒錢！”

警察有些震驚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相信這是一個(gè)(gè)父親能說(shuō)出來(lái)的話。

不過(guò)想想也是，我死了都這么多天。

他們也沒有給我打一個(gè)(gè)電話，發(fā)(fā)一條信息。

感情能好到哪里去？

此刻我媽終于反應(yīng)(yīng)過(guò)來(lái)，猛地推開警察：

“你們說(shuō)什么呢？林木派你們來(lái)的是不是！我們這么久沒找他，他坐不住了，竟然想出裝死的下作手段！為了引起我們的注意，他真是不要臉！”

聽到自己被質(zhì)(zhì)疑，警察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lái)。

嚴(yán)(yán)肅地看著我媽訓(xùn)(xùn)斥：

“你當(dāng)(dāng)我們的工作很輕松嗎！有時(shí)(shí)間來(lái)跟你們開玩笑！你們這是對(duì)(duì)人民警察的侮辱！有時(shí)(shí)間懷疑我們，還不如想想怎么給你們兒子辦葬禮！”

我媽還想狡辯，可是一股沒有來(lái)的悲傷突然襲擊了她的大腦。

她想不明白我怎么會(huì)(huì)死，以為我不過(guò)是鬧脾氣離家出走幾天。

想明白了就自己屁顛屁顛地回來(lái)，跟從前一樣跪在地上認(rèn)(rèn)錯(cuò)(cuò)。

可沒想到，再次聽到我的消息，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

警察那張照片在爭(zhēng)(zhēng)執(zhí)(zhí)中掉落在地上，畫面里那具尸體脖子上的胎記赫然出現(xiàn)(xiàn)在眾人面前。

那是一個(gè)(gè)紅色的疤痕。

我媽從小就喜歡用這個(gè)(gè)罵我，說(shuō)我是個(gè)(gè)討債鬼，生下來(lái)身上就帶著不吉祥的印記。

看到熟悉的胎記，我媽整個(gè)(gè)人向后倒退幾步。

伸手想要扶住什么，卻鋪了個(gè)(gè)空。

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旁邊我爸想要扶她起來(lái)，她卻瘋了一樣搖著頭：

“這不可能！我小時(shí)(shí)候找高僧給他算過(guò)命，說(shuō)他福大命大能活到八十多！怎么才二十出頭就沒了！你們肯定是在騙我！”

“他一定是躲在什么地方看我笑話！你們跟他說(shuō)，他只要回來(lái)乖乖給我認(rèn)(rèn)個(gè)(gè)錯(cuò)(cuò)，我就還認(rèn)(rèn)他這個(gè)(gè)兒子！”

看我媽如此執(zhí)(zhí)著，警察都有些無(wú)語(yǔ)(yǔ)了。

只能將殯儀館地址寫下來(lái)塞到我媽手里：

“我們沒有這么多時(shí)(shí)間陪你胡鬧！他的尸體就在這里，你們可以親自去看！不過(guò)我還是勸你們一句，人在做天在看，有些事還是要對(duì)(duì)得起自己的良心！”

幾人說(shuō)完匆匆離開，只剩下神情恍惚的我媽。

我不明白了，她不是希望我趕緊去死嗎？

如今她得償所愿了，為什么不開心呢？

我爸大腦也有些發(fā)(fā)蒙，拉著我媽的手，兩人誰(shuí)也沒有說(shuō)話。

包廂里的氣氛死一樣安靜。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shuí)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jī)扇恕?

就在我爸即將開口的時(shí)(shí)候。

我媽忽然像一只發(fā)(fā)瘋的野獸一樣，從地上跳了起來(lái)：

“我一定要親自揭開他的謊言！他竟然敢騙我！”

隨后拉開大門沖了出去。

我知道她只是找一個(gè)(gè)讓自己心安的理由好去殯儀館看我最后一眼。

我爸楞了幾秒后匆忙跟了上去。

一家三口，轉(zhuǎn)(zhuǎn)眼只剩下林之行一人。

原本他也想去，可身邊的親戚強(qiáng)(qiáng)行把他留下來(lái)，要問(wèn)清楚是怎么回事。

掙脫失敗后，他看著我爸媽離去的背影，眼中閃過(guò)了一絲狠毒。

6.

殯儀館內(nèi)(nèi)的溫度實(shí)(shí)在是太低，凍的人只打噴嚏。

我媽看著裹尸袋下我的尸體，整個(gè)(gè)人晃了又晃，勉強(qiáng)(qiáng)才站住。

我清楚地看到她眼里有淚水在不停打轉(zhuǎn)(zhuǎn)。

我有些不明白了，為什么我活著的時(shí)(shí)候用惡毒的語(yǔ)(yǔ)言攻擊我。

知道我去世之后又要擺出一副為我傷心的樣子？

媽媽，你的愛難道只是一場(chǎng)(chǎng)表演嗎？

工作人員將我的尸體暴露在他們面前的時(shí)(shí)候，我媽的指甲扎進(jìn)(jìn)了皮肉里。

鮮血慢慢溢出，可她仿佛感覺不到一樣。

只楞楞地盯著我慘白的臉，是在問(wèn)工作人員，也或許是在問(wèn)自己：

“他是怎么死的。”

工作人員并不知道我們家的情況，只是覺得我年紀(jì)(jì)輕輕就離世，未免有些可惜。

因此嘆息一聲：

“聽說(shuō)是兩個(gè)(gè)腎都被摘了，器官衰竭，唉！這么年輕怎么想不開賣腎呢？腳踏實(shí)(shí)地地工作，以后不什么都有了嗎？”

我媽在聽到兩個(gè)(gè)腎都被摘的時(shí)(shí)候，就已經(jīng)(jīng)在聽不進(jìn)(jìn)去任何話。

為什么我只有一顆腎？

我明明知道自己捐了腎就會(huì)(huì)死，為什么還要這樣做？

一直覺得我是個(gè)(gè)不孝子的媽媽第一次開始反思自己對(duì)(duì)待我的方式。

她試圖在歲月的長(zhǎng)(zhǎng)河里找到一點(diǎn)(diǎn)對(duì)(duì)我好的痕跡來(lái)安慰自己，可她絞盡腦汁尋找。

最終不得不承認(rèn)(rèn)，她從來(lái)沒有愛過(guò)我。

一個(gè)(gè)母親做到這種地步，真是失敗。

我爸雖然沒有如此失態(tài)(tài)，卻也是雙眼通紅，插兜站在我身旁。

他的眼神不停在我身體上來(lái)回掃視。

這應(yīng)(yīng)該是這輩子他看我的最后一眼。

這個(gè)(gè)讓他憎惡的大兒子，往后余生都不會(huì)(huì)再出現(xiàn)(xiàn)在他的生命里。

在工作人員將我的遺體推向火化爐的時(shí)(shí)候，宛如一座雕塑的，我媽突然開始發(fā)(fā)瘋。

直楞楞的撲向我的遺體，大吼大叫：

“你們要把我兒子帶去哪兒！我要帶我兒子回家！他一個(gè)(gè)人害怕，我是他媽！”

可還是晚了一步，我高大健壯的身體已經(jīng)(jīng)變成了一個(gè)(gè)小小的盒子。

我媽顫抖著雙手捧著我的骨灰盒，哭的差點(diǎn)(diǎn)昏厥。

我爸更是一個(gè)(gè)字都說(shuō)不出來(lái)，低著頭不停地抽泣。

如果我是路人的話，看到這一幕一定覺得夫妻兩人很愛他們的孩子。

可惜，我是這個(gè)(gè)故事里被虐待長(zhǎng)(zhǎng)大的主角。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們因?yàn)槲矣星榫w波動(dòng)(dòng)，而代價(jià)(jià)是我的生命。

曾經(jīng)(jīng)我無(wú)數(shù)(shù)次渴求的東西，如今出現(xiàn)(xiàn)在我的面前。

我竟然一點(diǎn)(diǎn)都不想要了。

這些年來(lái)這份扭曲的親情逼得我夜不能寐，每晚都要靠安眠藥入睡。

如今我終于解脫了，我真為自己高興。

也為我父母難過(guò)。

他們徹底失去了，真心對(duì)(duì)他們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