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微寧，去給娘打二兩香油。”

“誒！”

微寧從梳妝臺前站起身，高聲答應著。一準是娘在灶房準備年貨又沒香油了，打發她去買香油。

微寧在堂屋的擺鐘底下摸出幾個銅板，拿了盛油的碗就向外走去。正路過灶房，微寧加快腳步，她可不想讓娘再嘮叨她。

可不巧，微寧娘出來添水的空當正好碰上自家女兒，免不了再囑咐兩句。

“快去快回，山上那個破廟有什么好看的，別去聽見了嗎？女孩子家家這么大了不知道避嫌……”

張娘子打開話匣子似的，一說就是沒完。

“知道啦知道啦。”

微寧嘴上答應，提著襦裙一溜小跑出了家門。

臨近年關，村子上的家家戶戶開始炸年貨，煙囪升起陣陣白煙，路口的大黃狗看到微寧搖著尾巴沖她汪汪叫。

村子叫桃花村，微寧全名姜微寧，這戶姓姜的人家的男主人姜正青是十里八鄉幾個村子唯一是教書先生。

姜正青抱著粉雕玉琢的小嬰兒，為她取名姜微寧，取寧靜安寧喜樂無憂之意。微寧出生是一年之始，如今已是臘月，又快長了一歲了。

微寧越過村頭的黃狗，蹲下摸了摸它的狗頭，咯咯的笑。

“狗頭狗頭，想我了嗎？”

狗頭是微寧取的名字，本是村頭姜木匠家的狗。姜木匠的媳婦彪悍無比，第一次聽到微寧叫她的狗狗頭，提著刀就追出來嚇唬她。

“什么狗頭，它叫豆豆！”

微寧哭著跑回家，被那股彪悍勁嚇的當晚就發了燒。

姜木匠媳婦劉氏性格彪悍，卻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自覺過意不去，第二天便提著兩條鯽魚來看小微寧，最后還允準了微寧一人叫狗頭。

狗頭搖著尾巴，上來就用濕-漉-漉的大舌頭舔微寧的腳脖，微寧咯咯笑著躲開。

便跑便向狗頭揮手。

“狗頭！回去吧！明天再找你玩。”

村子本就小人煙稀少，與微寧同齡的就村后老瞎子家的孫女。

但是那女孩去年就隨爹娘去鎮上討生活了，如此便剩下狗頭同微寧玩，除此之外，還有山上那一個人。

桃花村地方小，油糧店都在隔壁王家灣，路不是很遠，但得出了村子繞半座山，那一段路沒人的時候寂寞的很。

微寧捏著碗一溜小跑過去，快要繞過山的時候，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嘿！”

微寧笑顏舒展開，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頭的薄汗，三步并作兩部跑了過去。

那人估摸著是個和尚，光頭長袍。長相倒秀氣，墨一般烏潤的眉眼，俊郎的臉龐，膚色白得像是涂了鉛粉，偏又不帶絲毫女氣。倒叫微寧想起來前天爹爹教的那句詩：遺世而獨立。

他彎著腰，佛珠在消瘦的手腕纏繞幾周，盛出手來用小鋤鉤鋤著菜。這一片地沒人要，這和尚就灑下寫菜籽，冬天能長出大白菜。

聽到聲音緩緩起身，露-出一雙溫和的柳葉眼，鼻梁高挺骨相周正，唇角蜿蜒勾勒出唇線。

陽光漸漸大起來，他大概是熱了，額頭滲出薄汗，目光落在微寧身上又很快移開，抬袖擦了擦汗。

“我去給娘打油，一會去找你玩，等我，一定要等我！”

娘打人很疼，微寧不敢怠慢，站在路邊朝他喊話，腳步卻一刻沒停下。也不知道他聽見沒有，一句話不說，又彎下腰鋤他的菜去了。

桃花村屬貧瘠之地，這些年收成好些也只是能穿暖和填飽肚子而已，哪有多余的錢去燒香拜佛。

偶爾鎮里婦人祈福也是去鎮南金鐘寺，哪里會有人自討苦吃來這山溝溝里上香拜佛呢。

微寧一溜小跑繞過大山到了王家灣，村頭便是一家鋪子。她提裙進去把碗和銅錢都放到柜臺上。

“老板，要二兩香油。”

“好嘞。”

鋪子老板王二本來蹲在柜臺后垂手烤火，一見有生意立馬起來笑瞇瞇的應著。

趁著王二打油的空當，微寧在柜臺前閑轉。小時候第一次跟爹來過，那時候她還夠不到柜臺呢。

想著，微寧心里生出隱隱的自傲，又踮了踮腳。

門被人推開，又進兩個婦人。一個四五十歲的模樣，一個也就二十多的樣子，四五十歲的婦人忝著身子，她本就胖，冬天又穿的多，她幾乎是擠著進來的。

“喲，這是誰家小妮，長得真水靈。”

婦人體胖嗓門也洪亮，旁邊瘦一點的婦人左看又看也沒認出是誰。

微寧咬著下-唇，不說話。這人她是第一次見，爹說不能和陌生人說話。

王二打油也出來了，第一眼就瞧見了那個胖女人，熱情的招呼著。

“嬸子來了，喲，還帶著你家新媳婦呢。”

偏瘦一點的女人面色一紅，往被稱呼嬸子的婦人后縮了縮。

“是，來買條魚，還有嗎？”

“有有有，現殺的，活著呢。”

魚都是碼頭運來的，他們這山溝溝里吃魚可是稀罕事。微寧不免多瞧了那婦人一眼，接過王二手里的油碗時滑了一下。

幸而那王二還未松手，穩穩接住。

“哎呀小妮，快慢點，這灑了可得經一頓打。”

微寧端著碗出去了，剛邁過門檻就聽到里面的議論聲。

“這誰家小妮？”

“哎呀嬸子你不知道她，她是隔壁村姜正青他家閨女，就是在咱這教書那個，你家俊才不是也在學堂？”

“呀，原來是他家姑娘，長得怪水靈，也不知道許人了沒有。”

“我的嬸子，剛成了一樁親就想著第二樁了。”

屋里傳來一陣哄笑聲，微寧撇了撇嘴，拔腿就走了。

“娘！香油買回來了。”

“誒！放堂屋吧。”

微寧放下油，悄咪-咪溜進灶房，剛進家門她就聞到炸丸子的香味了。

“娘，這是什么？”

微寧湊上前，笑咪-咪的裝傻道。

“去去去，饞的你，這么大人了。”

張娘子早看出她那小心思，拿油紙在炸貨筐子里抓了一把塞到自家女兒手里。

微寧得了好吃的，聽話跑出家門，家里炸年貨一般是不讓她在家的。

村頭的狗頭早看到她汪汪的叫，一溜煙跑到微寧腳邊轉這圈。微寧一手攥著包丸子的草紙，騰出一只手摸了摸它的狗頭。

“狗頭真乖。”

狗頭尾巴搖的更劇烈了，狗尾巴打在腿上疼的慌。無奈微寧只好拿出兩個丸子拋向空中，狗頭轉著身子去接，微寧趁機趕緊溜出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