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月歷的八月十四，月宮里還未見忙碌的跡象，此刻的月海倒顯得格外冷清。眾人都紛紛忙著準備禮物。明日好去哄素娥開心。

素娥是獨自飛升的女仙，她是月宮里唯一的嫦娥，也是月宮里少有的難得一見的絕色。但她平日里總是蹙著眉，一雙眼眸里常蓄著愁思卻也美的動人心魄，直叫人忍不住的想要拂去她心上的哀思才叫好。

婉君從素娥懷里站起身。

“素娥，五百年了。”

“我不要在做你溫順的寵物了”

“從我化行至今，你每日都來看我。卻從未對我笑過。除了整日給我吃胡蘿卜。九重天闕得仙君們整日取笑我說就像是你喂養的寵物......”婉君惱著一張圓潤的臉，眼睛里濕漉漉的，氣鼓鼓的控訴著五百年來日子。

“你整日里除了會對我說哎，就沒有別的可言”

“扶桑山君家的小狐貍搶你送我的第一百歲生辰禮物時，你也只會嘆氣。”

“替我取名婉君，不過也是你思念難捱。恰好我可陪伴是與不是？”

素娥仍舊蹙著眉，滿懷哀傷的側頭盯著婉君，殷紅的唇齒微啟，半刻也說不出一句話。

自婉君成為玉兔的五百年以來，素娥從未在她面前展露過歡快的時刻，整日里總是喜歡往通天池里看，亦或是盯著平日里婉君的搗藥罐子。一看就是一整日，猶如枯草一般，從未有過春季。

婉君看著眼前對自己無話可說的素娥，失望的落荒而逃。

澄碧如洗的天色即將在細軟如紗的月煙里隱去，月色晶瑩的輕灑在漓月樹上好似結了滿樹的碎銀。星辰斑駁，樹影婆娑。

漓月樹枝繁葉茂，它是月宮里唯一棵成年的桂樹。具體多少年歲就不得而知。就連太陰星君都不知它有多少年歲。夜風襲過時，它粗壯的枝椏總會垂伸進月海里，泛起陣陣黛色漣漪。

“我才不要當你的寵物”。

婉君炸呼呼的聲音響起，嚇得一旁正在摘桂花的仙子從樹上陡然掉了下來。

剎那間，一根紅綢閃過穩穩接住了小仙子。一道悠長的聲音也跟著傳過來：“誰家粉雕玉琢的小兔子偷吃辣椒了”。

“火氣那么大”。

剛站穩身形的小仙子循聲看向婉君，只見婉君本是瓷白的小臉此刻氣呼呼的鼓起來，小仙子輕笑著走開了。

此刻婉君更是郁悶至極，九重天闕上的仙君們她見過的不說一萬少說也有一千。

有如素娥一般整日哀愁的，也有如剛才一般好脾氣的仙子，也有如金烏仙君一般火急火燎暴脾氣的。但好似每位仙君都那么飄渺虛幻。猶如浮于水面的月影一般。

“天闕的仙君萬年來都是如此？”她看著樹下獨自斟酒的老頭，飛升攀上垂在月海里的漓月樹枝上趴在枝頭。也不怕掉下去。

悠長的聲音傳來，反問道：“如此怎樣？”

“尤如一潭死水，百年來循環往復，過得毫無滋味”，婉君平靜的盯著天闕之上的隕星喃喃：“素娥五百年來從未對我笑過，金烏仙君整日駕車在天闕上暴躁的狂奔，小仙子們好似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溫柔”

“就連笑起來的弧度好似都是經過精心設計的”，婉君沒好氣的抬頭看向裊裊月紗，試圖從這飄渺又浩瀚的煙海找到一點別樣的情緒。

仿佛這里的一切存在的意義就是世間萬物的規則架構而起的白骨，每個人好似都被抽絲剝繭，拔掉筋骨，凝固血肉。

細數這五百年來她的循規蹈矩，日復一日陪著素娥，年復一年的搗藥。婉君油然而生的失落感愈演愈烈。

她想逃離這里，逃離這假模假樣的循規蹈矩，逃離這日復一日只講規矩而構造的天闕。

“嗝——”

“世間萬物，若想活得真實。須得擁有七情六欲。神君們大多數都因職責所在而摒除了這些，方成神君。她們如今只是做好分內的事情，你卻要她們擁有七情六欲，遵循自己。那世間遍布的規矩該聽誰的？”

悠長而又混沌的聲音攪得婉君思緒不寧，旋身而下，向樹下走去。

“月下仙人你的酒嗝實在是太臭了”，婉君嫌棄的扇了扇衣袖看向喝的醉醺醺的老頭，順便踢了一腳躺在樹下的老仙翁，見毫無反應。疑惑道：“許是仙翁年歲老了，有了耳聾之癥？”

婉君耷拉著兔耳朵，瞅了瞅垂掛在漓月樹上的紅繩。漆黑的瞳在眼睛里打轉，似乎在醞釀什么。

片刻間，撈起煙紗月華裙的袖子向著仙翁耳朵扯去。大聲喊道：“仙翁趕快起來，著火啦！”

“著火啦，著火啦！”，老仙翁從地上驚慌失措的跳起來：“今日又不是十五怎么又著火了”。

晃了晃有些暈乎的腦袋，只見眼前虛晃著一雙兔耳朵明顯的婉君。四周并無著火跡象后嘟囔了一聲。絲毫不顧及自己的形象，滿是紅暈的臉上又打了個臭氣熏天的酒嗝。

掀起沉重的眼簾看向漓月樹，酒氣熏天的問道：“紅繩收完了，兔丫頭？”，接著搖晃著身子又倒了下去。

“先幫老頭先收一收，老頭我先睡一覺”說完，聳動著紅酒鼻往周圍嗅了嗅，一臉安心的又睡去了。

婉君睜著大眼睛氣急敗壞的哀嚎道：“還讓不讓兔子活啦”，回應她的只有夜風送來的陣陣桂香和滿宮的寂靜。

“月下仙人這個老酒鬼”

“奴役我這個只有500歲的兔子還不給工錢”

“簡直欺負童工”，婉君一邊憤憤不平的收著掛在漓月樹上的紅繩一邊低聲罵罵咧咧。絲毫沒注意到腳下的樹枝。

“撲通——”

月海的水被濺起高高的水花，婉君踉蹌著從湖里冒出頭看著漓月樹：“連你也欺負我”，說完低聲哭了起來。

低聲啜泣的聲音順著湖面鋪開。

漓月樹搖曳著枝椏，細碎的光影落在月海里，在婉君周圍蕩漾開來。

婉君從湖里上來，用仙術給自己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默不作聲的收完最后一根紅線，悉數全部仍在月下仙人身上，似乎這樣才能解氣。

月下仙人被砸的痛呼，大叫一聲：“真應該在凡間時就給你變成紅燒兔子”

婉君本是一只兔子，后來因為神君在凡間歷練時受了重傷，索性被婉君咀嚼過的草藥所救。神君歸位后便點化了婉君，讓其在月宮搗藥。

“在凡間也總比在這給你收紅線強”，看著整整一堆紅線，婉君滿不在意道：“一年到頭也不見得牽對幾根紅線，不如借我一根”

月下仙人拄著桃花杖站起來，謹慎道：“這紅線豈能是一般的紅線，這可是姻緣線，不借，不借”

婉君連忙上前苦口婆心的央求：“就因為給你收紅線漓月樹都被踩斷了，你老就行行好借我一根給它綁好”。

在婉君好一頓撒潑耍賴后，月下仙人終于松口：“就借一根，多的沒有”。

寶貝似的從懷里掏出一根遞給婉君。

“你看凡間有幾對是姻緣美滿，今日不是張家女要和離，明日就是李家子要休妻。還生怕我同你搶。”婉君撇嘴嘟囔：“從前就屬你這姻緣線最受歡迎，姻緣廟可謂是門庭若市。現如今你看看狗過都得撒泡尿，可還有半幅仙廟得樣子”

“你在看看財神廟，那是香火不斷。多少達官貴人爭著初一十五燒頭香，問你借一根你就知足吧”

婉君趕忙抬手，生怕下一秒老頭回味過來，那可就真的毫無指望了。

斷落的漓月樹枝從月海里升起，趕忙掏出紅線。在她干凈利落的一頓捆綁下，還細心的綁了一個好看的蝴蝶結形狀。

婉君惋惜嘆氣道：“但愿你早日愈合”

漓月樹晃著滿樹的枝椏沙沙作響，似乎以作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