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破舊的木門被推開，發(fā)(fā)出刺耳的摩擦聲，驚飛了屋檐下幾只瑟縮的麻雀。

冷風(fēng)(fēng)裹挾著濕泥的氣息灌入，吹動(dòng)了沈青慈鬢邊散落的碎發(fā)(fā)。

她站在門內(nèi)(nèi)，身上是洗得發(fā)(fā)白的粗布衣裙與門外幾人的錦衣華服形成鮮明的對(duì)比。

院子里泥濘不堪，剛下過一場春雨，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土腥和腐朽的味道。

“大小姐，老爺和夫人派奴婢來接您了。”

管家娘子劉氏站在泥地里，微微踮著腳尖，繡著精致花樣的鞋子邊緣沾上了一點(diǎn)污泥。

劉氏臉上熱情洋溢，眼角卻不易察覺地掃過沈青慈的寒酸裝扮，一閃而過的輕蔑藏在眼底。

沈青慈目光平靜落在劉氏那張精于算計(jì)的臉上，聲音聽不出情緒：“接我？”

“是啊，大小姐。”劉氏上前一步，聲音拔高了些，帶著刻意的熱情。

“老夫人從青云觀祈福回來了，心里頭惦記著您呢，特意吩咐老爺定要接大小姐回府團(tuán)(tuán)聚。”

沈青慈的視線越過劉氏，看向她身后那個(gè)穿著緋色官服的中年男人。

那是她的父親，吏部尚書沈知通。

他立在幾步之外，眉宇間擰成疙瘩，目光沉沉地落在沈青慈身上，帶著審視和不悅。

“父親。”沈青慈微微頷首，聲音依舊平淡。

沈知通“嗯”了一聲，語氣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嚴(yán)(yán)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青慈，多年未見，你也該回府了。”

“回府？”沈青慈重復(fù)(fù)了一遍，清瘦的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大小姐，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劉氏連忙接口，笑容幾乎要裂到耳根。

“您是尚書府的嫡長女，總住在莊子上算怎么回事？老爺和老夫人都盼著您回去呢！”

沈青慈沉默著，院子里只剩下風(fēng)(fēng)吹過破舊窗欞的嗚咽聲。

見沈青慈不語，沈知通臉色微沉，語氣帶著一絲不耐：“青慈，回府后，你的婚事也該定下來了。”

劉氏眼睛一亮，立刻補(bǔ)(bǔ)充：“是靖遠(yuǎn)(yuǎn)侯府！侯爺夫人親自登門，為世子爺求娶咱們尚書府的嫡小姐呢！大小姐，這可是潑天的富貴！”

“靖遠(yuǎn)(yuǎn)侯府？”沈青慈終于有了反應(yīng)(yīng)，她抬起眼，眸色深沉，“為世子提親？”

“正是世子爺！”劉氏的語氣充滿了羨慕和蠱惑，“世子爺雖然身子弱了些，但那可是侯府世子！將來是要承襲爵位的！多少名門貴女削尖了腦袋想嫁進(jìn)(jìn)去呢！”

“身子弱了些？”沈青慈抓住了關(guān)(guān)鍵，聲音陡然轉(zhuǎn)(zhuǎn)冷，“是纏綿病榻，湯藥不斷，太醫(yī)(yī)斷言活不過雙十的靖遠(yuǎn)(yuǎn)侯世子？”

劉氏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神閃爍，支吾道：“大小姐，話不能這么說……侯府家大業(yè)(yè)大，什么靈丹妙藥尋不來？世子爺定會(huì)好起來的……”

“是嗎？”沈青慈的目光轉(zhuǎn)(zhuǎn)向沈知通，帶著一股近乎銳利的審視，“父親，靖遠(yuǎn)(yuǎn)侯府要求娶的，當(dāng)(dāng)真是尚書府的嫡女？”

沈知通臉色一沉，避開了她的視線，聲音強(qiáng)(qiáng)硬：“自然是你！你是尚書府的嫡長女，身份貴重，與侯府結(jié)(jié)親，門當(dāng)(dāng)戶對(duì)！”

“可我記得父親還有一位視若珍寶的嫡女，妹妹沈妙柔她才是京中人人稱贊的尚書府明珠。”

沈青慈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大小姐！”劉氏臉色大變，聲音尖銳起來，試圖掩蓋什么。

“你胡說什么！侯府點(diǎn)名要娶的是你！和二小姐有什么關(guān)(guān)系！”

“點(diǎn)名要娶我？”沈青慈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她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衫，又指了指這四處漏風(fēng)(fēng)的破敗院落，“靖遠(yuǎn)(yuǎn)侯府的人，眼盲心瞎到如此地步，會(huì)放著京中嬌養(yǎng)(yǎng)的明珠不要，偏要娶一個(gè)被遺棄在莊子上，形同庶女的我？”

“沈青慈！”沈知通終于被臉色鐵青，怒喝道，“你放肆！侯府看中的就是你！休要再胡言亂語，質(zhì)(zhì)疑長輩的決定！”

“長輩的決定？”沈青慈冷笑一聲，直視沈知通的眼睛，毫不退讓，“父親口口聲聲說是為我好，為我著想，可將我送到這莊子上十年不聞不問的是父親，如今突然要接我回去，迫不及待將我推入火坑的也是父親！這就是父親的‘為我好’？”

“沈青慈！”沈知通見硬的不行，語氣反而更加陰沉。

“你當(dāng)(dāng)真以為，我今日是來與你商量的？告訴你也無妨，靖遠(yuǎn)(yuǎn)侯府的婚事，乃是陛下金口玉言！圣旨已下，不容更改！”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gè)明黃色的卷軸，展開一角，露出上面刺目的龍紋。

“這是圣旨，你自己看清楚！抗旨便是死罪！不僅是你，整個(gè)尚書府都要因你而陪葬！”

圣旨二字重重砸在沈青慈心上，如同冰冷的枷鎖，讓她動(dòng)彈不得。她踉蹌著后退一步，冰冷的門框硌得她背脊生疼，卻遠(yuǎn)(yuǎn)不及此刻心底蔓延的寒意。

臉色蒼白如紙，指尖微微顫抖，不是因?yàn)榭謶郑且驗(yàn)槟菧珥?shù)摹o處可逃的絕望和……不甘！

株連九族？

她自己爛命一條，死不足惜，可莊子上還有從小照顧她的啞婆婆……

沈知通，你好狠的心！

用整個(gè)家族，用無辜之人的性命來逼迫她！

劉氏見狀，立刻又換上了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臉，湊上前，聲音尖酸刻薄，“大小姐，這可是皇恩浩蕩！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您就別再鬧了，乖乖聽老爺?shù)腦挘帳笆帳埃凈馗桑∫埠米尷戲蛉爍吲d高興！”

尖銳的聲音刺入耳膜，沈青慈緩緩抬起頭，那雙原本銳利冰寒的眸子此刻卻像是蒙上了一層死灰，看得劉氏莫名的心頭發(fā)(fā)怵，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沈青慈的目光掃過劉氏，掠過沈知通那張看似威嚴(yán)(yán)實(shí)則冷漠的臉，最后落在院外灰蒙蒙的天空。

十年棄養(yǎng)(yǎng)，一朝回歸，卻是為了替嫁沖喜，甚至不惜請(qǐng)動(dòng)圣旨斷她后路。

這就是她的“親人”，這就是她的“家族”。

她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仿佛帶著冰碴，刮得喉嚨生疼。

再次睜開眼，沈青慈眼底的死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異樣的冷靜，近乎決絕。

她看著沈知通，一字一句，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決絕：“好。”

“我嫁！”兩個(gè)字輕飄飄的，卻又重逾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