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喬瀟死了。

死在夫君裴瑾軒院子的池塘里。

是他的寵妾林妙芙殺的。

尸體被打撈起時(shí)，刮花的臉上已看不清五官模樣，原本婀娜窈窕的身形腫脹得不成人樣，手腳軟趴趴的，一看便知生前筋脈俱斷。

爹爹不疼，夫君不愛，阿弟和母親也早就離世，她變成孤魂，冷眼看著下人嫌棄地將她的尸塊扔去亂葬崗被野狗撕咬。

她這一世過得悲慘，就連死后為她立碑的，也是她最怕的人。

當(dāng)朝丞相沈昱珩。

他怎會(huì)來此處？

陸喬瀟靜靜看著遠(yuǎn)處那道素衣飄飄的身影。

男人清俊絕塵的臉上沒有一絲情緒，黑曜石般的眼睛空洞洞的，唇色慘白，仿佛只是一個(gè)空心人。

他一言不發(fā)地拔去她墳頭上的野草，又用雪白的袖口撣去碑文上的灰塵，再用修長的手在她碑前擺了一碗清酒，是她生前最愛的桃花醉。

沈昱珩給阿弟講過學(xué)，算是阿弟的夫子，她也只是幾次來接阿弟上下學(xué)時(shí)，見過這位大名鼎鼎的權(quán)臣。

可每次她見他，都是躲著的。

只因他身上那股子生人勿擾的勁兒太瘆人，讓人忍不住想要逃。

沒想到，他竟成了這世間，唯一會(huì)給她這縷孤魂，一處安生的人。

————

孤魂野鬼，人間飄蕩。

她飄去了青城山，這是娘親與阿弟的埋骨地，眼神幽幽望著那人替她立的碑，心情低落：

想她這一世活得悲慘，又無法手刃仇人，當(dāng)真是滿目遺憾——

身后傳來野草簌簌的聲音，她聞聲看去，原來是幾個(gè)上山劈柴的農(nóng)戶。

“你有沒有聽說最近京中大亂？”

“何事？”

“裴家勾結(jié)亂黨，私通外敵！惹得圣上龍顏大怒，判了滿門抄斬！”

“裴家？可是那個(gè)戶部尚書裴家？”

“正是！”

其他的，陸喬瀟便再也聽不進(jìn)去了——

裴家私通外敵？

那可是殺頭的重罪！

這等抄家的好戲，她不得看看么？

她口中念叨著惡人終有報(bào)，一面飄去了京城裴府。

她到時(shí)，裴家已是一片尸山血海。

裴瑾軒以跪倒的姿勢(shì)看向門外，胸口被一柄長劍洞穿，眼珠子凸出來，一看便知是被突然殺死，甚至來不及說遺言。

他素日最愛的緋色袍衣上沾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花，觸目驚心。

林妙芙的頭顱滾落在地，臉上被徹底刮花，布滿血絲的雙眼里充斥著不甘。

陸喬瀟倒吸一口涼氣，這死狀——

莫不是抄家過來的官人，也同她陸喬瀟一樣，對(duì)裴家恨之入骨么？

蒼天有眼，讓人見證裴家滿門死絕的這一幕。

真是——太解氣了！

忽然，裴府門牌匾下晃過一抹染血的背影。

那人素色衣袂，身形頎長，手中提著一柄泛著寒光的長劍，長發(fā)被清風(fēng)揚(yáng)起，有幾分飄飄欲仙之意，可那白衣上沾染的血色，卻讓他如同地獄中走出的修羅——

陸喬瀟本想追上前去，看看那人究竟是誰？

讓她大仇得報(bào)，靈魂得以安息。

她才向前跟隨了幾步——

身體卻驀地一輕，眼前漸漸模糊，直到再?zèng)]了意識(shí)..............

————

永安侯府。

“小姐！小姐快醒醒！日上三竿了！”

耳畔響起熟悉的聲音，陸喬瀟茫然抬頭，眼底映入一張熟悉的臉。

白芷？

她重生了！

陸喬瀟眼底閃過一抹驚詫，她抓著白芷的手，聲音發(fā)顫：

“今天是什么日子？”

“永夜四十九年，二月初五。您出嫁的前一天。”

白芷笑笑：“小姐是太高興，忘了自己明日就要嫁給尚書府家新進(jìn)的探花郎了。”

陸喬瀟一顆心幾欲跳出胸口，神色從驚詫，轉(zhuǎn)化為難掩的激動(dòng)，一把擁住了面前的丫頭，抬手悄然抹去眼角的淚珠。

“替我梳妝！我要去見爹爹！”陸喬瀟聲如洪鐘，滿面紅光。

陸家前堂。

陸喬瀟剛到，就聽到親爹陸庸和姨娘王秀婉正有說有笑，兩個(gè)庶妹乖順地站在一旁。

好個(gè)一家四口。

陸喬瀟瞇了眼，提著裙擺款款走上前去。

“喬瀟來了？”陸庸抬手示意她坐下。

陸喬瀟依了，乖順的眉眼下是徹骨的寒。

“爹，女兒有一事要與您相商。”

“講。”陸庸今天心情格外好，自從和裴家定了親，陸家的門檻都要被送禮的人踏破了。

明日女兒出嫁，他這個(gè)探花郎的親岳丈，不知又能受多少慕羨的眼光！

陸喬瀟猜到他在想什么。

永安侯府，說出去好聽，但等爵位傳到他陸庸一輩，已是搖搖欲墜，風(fēng)雨飄零。

除了祖上代代相傳的田產(chǎn)鋪面還算豐裕，其他什么都沒有！

為了給陸家男兒鋪路，幾個(gè)女兒的姻親就成了交易的籌碼。

陸庸的首選，就是裴瑾軒。

裴家在朝廷頗得官家器重，而裴尚書的二公子裴瑾軒更是人中龍鳳！

尤其，她喜歡裴瑾軒，全京城無人不知。

上輩子得知嫁給他，她開心的幾天幾夜睡不著，以為爹爹終于疼她了，可換來的是什么。

是大婚之日，裴瑾軒堂而皇之將自己的青梅竹馬林妙芙抬進(jìn)府，讓她這個(gè)正兒八經(jīng)的主母在府里受盡旁人白眼。

是在裴府的七年，她受盡欺辱，陸家卻冷眼旁觀，無一人站出來替她說話。

就連最后她慘死在裴家池塘，陸庸也從未派人前來替她收尸。

還是沈昱珩……

目光從容冷靜看向陸庸，她聲音干脆又利落道：

“女兒要和裴家退親。”

上輩子嫁給裴瑾軒后才知，他只是圖她家產(chǎn)。

如今娘親還健在，阿弟也才剛剛?cè)朧恕?

一切還來得及。

“胡鬧！”陸庸把茶盞重重摔在桌上，看著面前一臉理直氣壯的女兒，一陣無名老火從心口直達(dá)天靈蓋。

能嫁給裴家，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如今官家年老，膝下皇子虎視眈眈，沒準(zhǔn)哪一天就改朝換代了！

他陸家必得在換新帝前攀上高枝！為他陸家男兒的仕途搏一條出路。

眼下除了新晉探花的裴瑾軒，還有哪個(gè)人會(huì)娶他這個(gè)女兒？！

“陸喬瀟，我看你是瘋了！你天天不知廉恥的跑去裴家找裴二公子，這京城中還有誰不知道你喜歡他？”

“若你不嫁給他，以后就別想嫁出去了！”

陸秀珠陰陽怪氣譏諷出聲。

站在一旁的陸清月微微蹙眉，拉了拉陸秀珠的衣角，“妹妹，你別這樣說長姐，長姐只是喜歡那裴家公子，情難自禁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