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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奔喪
在我十幾歲的時候,我爸為了生兒子,帶著我媽搬去了市里,我當時在外地上寄宿學校,那之后就很難聯系上他們,再接著消息,是我姥爺去世的一個月后,我媽她沒了。
我從學校回來的時候,我媽的尸體已經被擺在我姥爺家的堂屋里,我爸喝的醉醺醺的,沖著我兩個舅撒潑。
我整個人發麻,直接朝著我媽去。家里還沒來得及預備棺材,我媽穿著幾年前的舊衣服,安安靜靜的躺在木板子上,除了臉色白了點,其他就像睡著了樣。
二舅媽從里屋出來,她復雜的看了我一眼,轉頭關了堂屋的門,“江流。”她掏出懷里的壽衣:“送你媽一程吧。”
我手抖著接過,腦子還沒轉過來,我媽的上衣已經被我脫了。“哎呦!”站在旁邊的二舅媽突然小聲的叫了出來,她盯著我媽的肚子,一臉不忍心:“造孽啊!”
我媽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大美人。快四十了,皮膚還是細膩光滑,哪怕是生過兩個孩子,走在街上一眼掃去跟個剛抽條的姑娘沒什么兩樣,在我的印象里她腰肢細的能一把攥著。
然而此時她的肚子高高隆起,布滿黑沉發紫的裂紋,緊挨著腿心的地方頂出一個細小的尖突,那處皮膚被撐的泛著層淡淡青白,一張若隱若現的小臉緊緊貼著肚皮,嘴巴微張,像是在掙扎。
我腦子轟得炸了,心突突的跳。我從來沒見過婦人生子的場景,在害怕的同時又帶著強烈的探究和好奇,我死死的盯著那張驚恐的小臉,一種古怪的感覺突然涌上來。
它是弟弟,還是妹妹?
我被二舅媽的咒罵聲驚醒,“這個殺千刀的,都沒帶老三上醫院!”她憤憤出門,“江流你繼續給你媽換衣服,我讓你舅收拾那個畜生去。”
我怔愣著點了點頭,看著堂屋的門砰的被關上,屋內光線猛地一亮又一暗,我張張嘴剛想說些什么,突然看到姥爺生前住的那間屋里,一個穿著洗的發白大T恤,頭大身小的小男孩。
他就站在放我姥爺遺像的大柜子旁邊,身體正好被陰影攏住,黑漆漆的眼珠不知道看了我多久。
我喉嚨發緊,愣了幾秒,還是叫了他:“李……晷。”
我媽是扎紙匠的閨女,出生那天又正好七月十五,在送葬的紙人堆里。
聽村里的老人說她從小就有點壓不住魂,經常看見不干凈的東西。
自我記事起就知道我爸是上門女婿,但他對我媽并不好,總是吆五喝六的,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我十三歲那年。
當時家里正遷祖墳,我媽突然跑進深山里三天三夜,等被人發現的時候身上是密密麻麻的蛇痕,沒穿一件衣服,被塊大蛇皮緊緊裹著。
那之后四個月,沒有任何征兆,我媽生下了個男嬰。
我看著面前這個有些老成又沉默的小男孩,努力的把他和當初那個感覺只有巴掌大的嬰兒相聯系,卻發現我對他的記憶少的可憐。
我快速給我媽換了上衣,擠出個笑,沖著他招了招手:“李晷,來,過來。”
他應該只有四歲左右,被我叫的時候明顯有些猶豫。
我無奈站起身朝著他的方向走去,他要比同齡人低半頭,我蹲下來,對上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睛。
“知道我是誰嗎?”
他默默點了點頭,帶著嬰兒肥的臉上透著違和的鄭重:“姐姐。”
我心一下像是被什么狠狠擊了下,看著他和我七八分像母親的眉眼,不受控制的眼眶發酸,“對……”我想去摸摸他,他卻突然怔怔的指向我身后:“弟弟妹妹們在叫你。”
我一愣,下意識順著他指的方向去看,那赫然是我媽聳起的肚皮。
“什么?”
“弟弟、和妹妹、們。”
“他們、在、叫你。”
我猛地回過頭,對上李晷面無表情的臉,后背上竄起一層雞皮疙瘩,他扭過脖子,滴溜圓的眼睛里不知道什么變成灘死水樣,“姐姐。”他嘴巴一張一合,僵硬得跟被人用線吊起來似的,一遍遍重復,“他們再叫你。”
我嚇得渾身僵硬,也就在同時,擺著我姥爺遺像的大柜子像是有什么東西從里邊踹了一腳一樣,砰的震聲,上邊原本擺著一齊長短的香,竟然詭異的一下燒成了三長兩短的斷香!
“江流!”
堂屋的門猛地被踢開,我大舅從外邊急哄哄的走過來,他一把將我從地上拽起來,臉上有點生氣,“誰讓你跟鬼娃說話的?!”
我還沒反應過來,李晷猛地被大舅推進屋子里,然后將門從外邊用鐵鏈子鎖了起來。我看到李晷的最后一眼,正好是他摔在地上,小臉上是一副要哭不敢哭的表情。
“大舅,我……”
我本來想爭辯,轉眼對上大舅繃著的臉,到嘴的話又變了調。
我問大舅,我媽怎么沒的,為啥肚子這么大,比我見過足月的孕婦還要大。
我大舅撇了我眼,臉上全是不耐煩,說我小孩子家家的知道那么多干什么,還讓我別亂說話,說完就出去招呼送棺材的工人去了。
我不明白大舅怎么跟變了個人樣,對我媽的事突然變得這么不關心,我不好追著他問,只當他也是一時間接受不了,被大舅這一打岔,我就忘了李晷,又去和二舅媽幫我媽換衣服去了。
我們這有產婦來靈堂的忌諱,晚上七點左右,還沒出月子的大舅媽頭上帶著布巾才來,之后幾天她是不能露面的,現在趁著我媽還沒進棺材,再來看眼。
倆妯娌平常難得聚到一起,聚到一起又因為喪事,話自然而然往這上邊引。
“我說,這老三的肚子看著像是懷了雙胎啊。”二舅媽邊瞄著我媽的肚子邊裁著紙錢,邊壓著聲給大舅媽說換衣服的事,“也不知道啥時候沒的,身上還軟著呢,根本不像沒氣的人。”
大舅媽搬了個凳子坐旁邊,沒伸手幫忙,就笑,“咋的,你害怕了?”
“呿。”二舅媽嗔笑著打了大舅媽下,“我會怕?你也不想想我娘家做什么的。”
“唉,我就是有點擔心。”
“擔心啥?”
大舅媽往我媽肚子上看了看,寬大的壽衣都被頂了起來,從腳往上看都能看見一片露出的肚皮。
她像突然想到什么,壓著聲問,“這孩子和媽能一塊下葬不,是不是有啥說法?”
二舅媽立馬點頭,臉上急,就差拍大腿了,“可不是嘛,你忘了老孫那家?他家兒媳婦和孫子鬧了多長時間,就連……”
二舅媽瞥了瞥我,小聲說,“就連咱爸也是使了陰招才鎮住的。”
大舅媽臉色郁郁,“老二說要葬哪沒?”
二舅媽一被問,臉上就有點不自然了,拉過大舅媽湊到耳邊不知道說了些什么,末了她撇了撇嘴,有些鄙夷的沖我揚了揚下巴。
我心里咯噔一聲,像做了虧心事一樣,不敢在抬起頭。
大舅媽嘖嘖兩聲。“那現在是……變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那塊地風水有多好,你家跟我家又是做生意的,這不……怕有啥嗎。”
二舅媽后邊沒再說下去,倆妯娌默契的閉上嘴,沒一會前后腳的出門去了,等整個堂屋就剩我一個人,我沒忍住,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