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那天，我被喜轎抬進了溫家。

一路上，牙婆嘬著牙花子嘲諷：“陳苡諾啊陳苡諾，王財主要買你當小奶嬤，你給我尋死覓活，害老娘少賺了多少銀子，現在被這小門小戶買來沖喜，你滿意了？看這破堂倒壁的樣子，估摸著沒幾天你又要守寡了。”

我皺了皺眉，扯到腦門上的血痂，痛得太陽穴一抽一抽的。

都說科學的盡頭是玄學，以前我是不信的，哪怕看到干尸蹦迪，我都告訴自己那只是筋肉收縮，但現在，我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陳苡諾，是我昨晚看的一本野史志怪雜集中出現的女子，這本書成書年代和作者不詳，用隱晦的手法記錄了很多神奇詭異的故事，書中記載她出生巨富之家，自小受父母寵愛，接貧濟困、尊道禮佛，就連她的婚事都是因為接濟了一位落魄的武僧而被父母招人上門。

可那之后就陷入了無盡的悲慘中，這樣的大小姐最終被發賣，書中就寫了嫁與鄉民，此后就隱去筆墨了。

我被痛醒的時候，正被一位叫溫白氏的婦人尋到牙行買下，她的幼子久病，眼看著就不行了，只能試著沖喜。

牙婆怕我死在牙行，忙吹得天花亂墜，什么命大有福氣，什么年輕好生養，最后將我塞進了簡陋的轎子里，送來了溫家。

七月半，陰風陣陣，蕭索的晚風吹著地上的紙錢，發出撲剌剌的響聲。

溫白氏見到我，嘆了口氣，和牙婆一起將我架進了喜房。

牙婆收了錢，不忘售后服務，贊了一通好姻緣，“咣當”一聲把屋門關上。

紅色的燭火晃晃悠悠，被窗欞透進來的冷風吹得明明滅滅，忽明忽暗的光影投在老舊的木榻上。

木榻里躺著一個人，面容隱入黑暗，只看到伸出被子的紅色衣袖和一只蒼白的手。

陰晦清冷，詭異蕭索。

可我顧不上這么多，有床有被能讓我睡一覺就好，說不定睡醒了，殯儀館那邊又來電話催我上班了。

整晚，我的腦子里就像進了水，混亂的記憶紛紛涌入，畫面紛亂，噩夢一個接著一個。

“苡諾……”恍惚間，似乎有人在耳邊低聲輕喚。

……我不是，不是這命運悲催的女子，我只是個看客。

“不是什么？”這次的聲音更加清晰。

我睜開眼，身邊躺著的人，正睜著一雙暗沉的黑色眼眸看著我。

溫白氏告訴我，她的幼子名叫溫瑰行。

瑰意琦行，超然獨處。

他看起來如同名字一般沉靜清冷，寒光內斂。

在古時候，會用大喜來化解家中兇煞，我理解歸理解，但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親身體驗。

連白事都準備好了的溫瑰行，居然在成親后幽幽轉醒，剛開始還以為是回光返照，沒想到半日之后還能進粥水了。

溫家驚喜之余，看我的目光都帶著一絲異樣的敬畏。

“咱家眼下雖然窮了點，但只要老七好起來，以后都會好的。”溫白氏握著我的手。

老七……我瞥了一眼后面榻上躺著的溫瑰行，不敢做聲。

昨晚他氣若游絲，我還以為今天就要為他布置靈堂了，沒想到……

我神思飄忽，溫白氏只當我還沒緩過來，為我拉好衣襟道：“牙婆說得沒錯，你是個福大命大的孩子，老七若好起來，你也能跟著過好日子，安心在我家住下吧。”

就這么一間房，一張床，我只能和他躺在一起。

好在他久病虛弱，翻身都難，我才敢安心的霸占這半張床。

凌晨，我起夜，經過小院時，一陣陰冷的風刮來，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柴門外有個人在探頭探腦，似乎想敲門，又怕打擾了家里人休息。

天未破曉，誰會這個時候來？

柴門外的人看到了我，朝我揮了揮手，招呼我過去。

“七爺在嗎？”他穿著一身皂袍，有些焦急又懊惱，“我家老爺讓我送東西給七爺，我到現在才尋到此處。”

七爺？溫家老七溫瑰行嗎？

“他在，但是……他臥病在床，可能沒法見你。”

“臥病在床？”門外的人露出疑惑的神情，然后搖了搖頭，“不管了，那麻煩你幫我轉交……等等，你是何人？”

“……陳、陳苡諾。”

他一拍腦袋，咧嘴笑出一口白牙：“名字對上了，那麻煩您轉交給七爺。”

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袋，從門口的縫隙中遞了過來，也不管我接不接，往我手里一塞就走。

“哎，等等，你叫什么？”

我抬頭一看，門外已經沒了人影，漆黑一片，只剩一陣陰冷的風刮得皮膚微微刺痛。

見鬼了吧？這么大一個人，不見了？

我扒著門縫往外看，鄉間小道上沒有半個人影。

“你在做什么！”溫白氏的聲音突然傳來。

她焦急地走過來，目光中帶著一絲慌亂：“你在跟誰說話？”

“不認識，上門來給溫瑰行送東西的，可能是他的朋友吧。”

“我怎么沒看見人？可別有什么東西上門吧……”溫白氏警惕地朝柴門外看去。

“他穿著一身黑衣，放下東西就一溜煙跑了。”我都沒看清怎么跑的，不過應該不是見鬼吧，我手里的東西可是實打實的。

溫白氏半信半疑，她將我往西屋拉，低聲囑咐，“咱們村做白事生意的人家多，七月半鬼門大開，我真怕招惹那些東西。”

“白事生意？”我以為溫家廊下那些白蠟香燭，都是為溫瑰行準備的呢。

“這片挨著河，官家怕治水的時候總是挖墳遷墓，所以好多年前就劃了一大片山頭作為周圍人家的陰宅地，咱們村挨得近，做白事營生的也多。”她指了指院子一角的棚子，里面放著幾塊石碑，“諾，你爹的石刻十里八鄉有名。”

我爹？這稱呼讓我愣了一下。

我很早就沒了父母，在親戚家寄人籬下，考上大學后自己出來生活，所有的一切都靠自己，父母二字離我太過遙遠。

“看，我都忘了，你們只是草草成親，還沒來得及奉茶改口，等老七好了再補吧。”溫白氏將我往西屋推，快進去，多用你的福氣旺一旺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