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佳節，南洲境內的清溪村此刻歡聲笑語，云婉拎著竹籃走過石板路，籃里的熟雞蛋還溫著掌心。

一刻鐘前，老槐樹底下的石碾旁，村長枯瘦的手緊緊攥著她的手腕。“中洲不比咱們村子，人心隔著千層紗。”

老人渾濁的眼睛里映著遠處祠堂的燈籠，“程浩那小子要是敢對你皺半下眉頭，你就騎上最快的馬回來，爺爺豁出這把老骨頭，也得替你討回公道。”

云婉忍不住低頭笑了，程浩怎么會欺負她呢？那個在魔獸利爪下把她護在身后的人，那個胸前傷口深可見骨，還笑著用染血的手指替她擦眼淚的人，怎么會舍得讓她受半分委屈。

說起來自己真是幸運之人，一年前剛跌進這個世界，渾身是泥的躺在村口，對穿越前的記憶只有一些零星的片段，模糊的人影、對自己來說有一些陌生的古巷，還有桂花糕散發的淡淡桂花香。

是阿爹背著她回家，阿娘用溫水一點點擦去她臉上的污垢，弟弟虎子怯生生地遞來半塊啃剩的麥餅，奶聲奶氣地說：“阿姐，吃。”

村口的王大娘總愛叉著腰在曬谷場罵：“自家都快揭不開鍋了，還撿個賠錢貨回來！”可每次云婉經過她家院門，總能“恰好”看到窗臺上放著一小捧炒栗子，油亮油亮的，還帶著余溫。

村長爺爺更是隔三差五就往她手里塞東西，有時是兩個野雞蛋，有時是一把炒花生，總說：“女娃太瘦了，風一吹就倒，得好好補補。”

“程浩”云婉輕聲念著這個名字，心口像揣了塊剛出爐的糯米糍，暖融融的甜。他是穿來一個月后找到她的，風塵仆仆地站在她面前，說他是她的愛人，從另一個世界追著她來的。

那時她對過去一片茫然，怎么也不肯信。直到那天黑風谷的魔獸來襲，腥氣沖天的利爪揮過來時，程浩像塊巨石般擋在她身前。

她至今記得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皮肉外翻著，血珠爭先恐后地涌出來，染紅了他半個胸膛。他倒在她懷里時，還笑著擦去她的眼淚：“別哭，我沒事，以后，我會護著你。”

傷好后他說要去中洲無極宗拜師，說只有變得更強，才能護她和清溪村周全。他走的那天，村口的桃花開得正盛，他替她別了朵桃花在發間，說：“等我回來。”這一等，就是小半年。

前日，程浩派人來傳信，說來接自己去中洲，想到這云婉撫了撫被吹亂的頭，臉上漫開溫柔的笑意。

“阿姐，還傻笑什么？”虎子清脆的童聲撞碎了她的思緒。小家伙像只小炮彈似的沖過來，拽著她的袖子就往家跑，“爹娘把你那件新做的湖藍色裙子都疊好了，程大哥的馬車都快到村口了！”

云婉被他拽著往前走，虎子仰著小臉看她，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滿是不舍：“阿姐到了中洲，要記得給我寫信哦。等我再長高一個頭，就去無極宗找你和程大哥！”

“好啊。”云婉蹲下身揉了揉他的頭發，指尖拂過他額前柔軟的碎發，“等你長大了，阿姐就帶你去看中洲的桃花，比咱們村口的好看十倍呢。”

虎子重重地點頭，又拉著她往院里跑。堂屋的窗紙上映著爹娘忙碌的身影，昏黃的燈光里飄出糯米的甜香，阿娘定是在蒸她最愛吃的桂花糕。云婉望著那片溫暖的光暈，此刻他的心甜得快要化開來。

村口老槐樹下，程浩的馬車停在斑駁的樹影里，玄色車簾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程浩一身白袍立在馬車邊，嘴角噙著溫柔的笑意，讓人錯過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狠厲。

“婉婉”他迎上來時指尖還帶著馬鞍的涼意。

“婉婉，先上車”程浩的笑容依舊溫暖，只是眼底深處似乎藏著化不開的寒潭，鼻尖縈繞的松木香中混著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云婉心頭一頓，但那一點點疑云很快被重逢的喜悅沖散。

馬車剛駛出村口，身后突然傳來虎子的哭喊聲。云婉猛地撩開車簾，只見月光下，幾個身著無極宗服飾的弟子正舉著長劍，朝著追出來的阿爹揮去。鮮血噴濺在青石板上，像極了去年魔獸襲擊時的景象。

“程浩！你干什么？！”云婉掙扎著想跳下車，卻被他死死按住肩膀。男人的力氣大得驚人，指節幾乎要嵌進她的骨頭里。

“婉婉，別鬧”程浩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成大事者，豈能被兒女情長絆住腳步？”他抬手掀開另一側車簾，云婉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整個清溪村都浸在火光里。

王大娘倒在地上，村長爺爺的尸體被釘在老槐樹上，茶葉蛋滾落一地，在火舌中炸裂開來，發出噼啪的聲響。

“為什么……”云婉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淚水模糊了視線。她想起那些被程浩護在身后的日夜，想起他染血的手指替她擦淚的溫柔，那些畫面此刻都變成了淬毒的尖刀，一刀刀剜著她的心。

程浩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種近乎瘋狂的快意。“師尊說，欲證大道，必先斷情絕愛。”他伸手撫上她的臉頰，指尖冰涼“婉婉，你是我此生唯一的牽掛，殺了你，我才能真正得道成仙。”

寒光閃過，云婉看到的最后畫面是程浩拔出長劍，用她的血在眉心畫了個詭異的符文。遠處的火光映在他臉上，一半是神，一半是魔。

再次睜眼時，胸前的傷口仍在隱隱作痛。昏迷前的畫面如潮水般涌來：村人的慘狀、阿娘倒下的身影、程浩冰冷的眼神......無邊的悲傷與愧疚交織，讓她分不清是夢是真。

“你醒了？異世之魂，有點意思。”一道陰沉的男聲從身邊響起。

“你是誰？和他什么關系！”云婉從床上坐起，聲音還有些沙啞，眼神死死盯著眼前的男子。

眼前之人墨發玄袍，狹長的雙眼像吐著信子的毒蛇，讓人不寒而栗。

男子把玩著手中的墨玉珠，珠子在指間轉得飛快，他漫不經心地抬眼：“這樣質問自己的救命恩人怕是不妥吧？”

“你救了我？”云婉拳頭緊握，抬頭看向眼前之人。

男人斜晲了云婉一眼，漫不經心的開口：

“程浩仙君，中洲凌霄仙尊座下弟子，哦！和你一樣，也是個異世之人呢。”他指尖輕點，空中浮現程浩的虛影，眼前之人白衣勝雪，眉宇間卻帶著殺伐之氣，正是那白袍修士。

“異世之人”四個字在云婉腦中轟然炸響，那個寒夜里將暖手爐塞進她袖中、會笑著揉她頭發的少年，與方才白衣染血、眼神冰冷的劊子手身影，在她腦海中劇烈重疊、碰撞。

她垂下眼，強行壓下翻涌的情緒，再抬眼時已恢復鎮定：“既是仙尊座下，為何對我清溪村下此毒手。”

“你以為何為仙尊？仙魔大戰后，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將我魔族逼退至此，這地界常年冰雪覆蓋，靈氣匱乏，仙門又以除魔衛道的名義，殺我族類，為壓制我們，手段可謂無所不用其極。”男子收起調笑的表情，眸色森然。

抬手揮散空中虛影，猛的看向云婉“清溪村在我魔族界內，這！便是理由。”

“況且，我們這位程浩仙君還要用你證道呢！”男子忽然笑了，眼神里滿是戲謔，“要斬斷前塵，你和那些與你相關的人，怎么能活著？”

觀察到云婉一寸寸碎裂的表情，男人滿意一笑。

“不如你與我做個交易，我助你踏入仙途給你機會報滅村之仇，而你只需要在仙門攢夠威望站穩腳跟，促成仙門與我們魔族和談，事成之后我來幫你回家。”男子將一本暗紋封皮的書推到云婉面前。

回家，穿越的一年以來她無時無刻不想回家，她幾乎立刻就想答應，但理智在瞬間回籠“我憑什么相信你”云婉盯著眼前的功法，警惕的看向眼前之人。

“憑你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選擇我，除了我，沒人能夠幫你。”

“他為證道，可以屠村，知道你活著，你覺得他會放過你嘛？”他頓了頓語氣放緩帶著絲絲蠱惑“而且我只想和談，戰爭帶來的血債魔族早就受夠了。”

“成交”云婉拿過男子手中的功法。

“中洲無極宗，三年為期，等你好消息！”說罷男子消失在原地。

下一秒云婉被無形的力量裹挾著丟到了西洲的荒山上。她看向中洲的方向，手中的功法被攥的皺起數道裂痕。

魔族大殿中，男子盯著水鏡中的身影冷笑，大手一揮，清溪村原地消失仿佛那百年的村落從未存在過。“老東西想召喚氣運之子徹底封印我？活該落得神魂俱滅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