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我的事業(yè)(yè)進(jìn)(jìn)入了上升期。接到了一個(gè)(gè)外地的大單，幾乎每周都要出差。我在外地出差的時(shí)(shí)候，我們就每天視頻，就好像在彼此身邊一樣。他還是老樣子，一直向我傾倒著各種各樣的負(fù)(fù)面情緒，而我也一直努力地開(kāi)導(dǎo)(dǎo)他，只是有時(shí)(shí)會(huì)(huì)因?yàn)楣ぷ鞣泵Γ櫜簧纖?p>　　那天，我?guī)ьI(lǐng)(lǐng)的公司代表團(tuán)(tuán)隊(duì)(duì)正在客戶公司開(kāi)會(huì)(huì)，展示我們公司的營(yíng)(yíng)銷(xiāo)方案，就在快要輪到我上臺(tái)(tái)的時(shí)(shí)候，我的手機(jī)(jī)震動(dòng)(dòng)了一下，讓我原本激動(dòng)(dòng)不安的心不禁一顫。

　　我打開(kāi)手機(jī)(jī)，原來(lái)(lái)是他給我發(fā)(fā)來(lái)(lái)的信息。

　　“寶貝，你還記得這幅畫(huà)嗎？”隨后附上了之前他在海灘邊畫(huà)的那幅海島圖的照片。

　　“嗯。”

　　“我想好它的名字了。”

　　這時(shí)(shí)，主持人提醒接下來(lái)(lái)輪到我們公司代表上臺(tái)(tái)介紹方案。

　　我沒(méi)細(xì)(xì)看他給我發(fā)(fā)的文字，只是快速打下一串文字發(fā)(fā)了出去：“寶貝，我在開(kāi)會(huì)(huì)呢，晚點(diǎn)(diǎn)聊哈。”放下手機(jī)(jī)，走上臺(tái)(tái)，開(kāi)始介紹ppt。

　　他在手機(jī)(jī)的那頭等了很久都沒(méi)等到我的消息，只好失落地發(fā)(fā)了“無(wú)(wú)憂小島”四個(gè)(gè)字給我，然后落寞地放下手機(jī)(jī)，把手揣在口袋里，看著屏幕自動(dòng)(dòng)變暗，最終變成一片黑色。

　　這一年，對(duì)(duì)于他而言，并沒(méi)有如期待的那樣順?biāo)臁?p>　　“福無(wú)(wú)雙至，禍不單行”，上次抄襲事件的余波尚未平復(fù)(fù)，新一輪的打擊已悄然而至，再次將苦海中掙扎的他打回谷底。

　　說(shuō)(shuō)實(shí)(shí)話，當(dāng)(dāng)時(shí)(shí)我們看到消息時(shí)(shí)也很震驚：有個(gè)(gè)孩子看了他的暗黑漫畫(huà)后自殺了，孩子的父母把出版公司告上了法庭，索要兩千萬(wàn)(wàn)的賠償。一石激起千層浪，不過(guò)(guò)兩個(gè)(gè)小時(shí)(shí)的時(shí)(shí)間，“暗黑男神畫(huà)作害死人”、“男孩看漫畫(huà)自殺，家長(zhǎng)(zhǎng)索要天價(jià)(jià)賠償”……諸如此類(lèi)的詞條很快沖上了熱搜榜前十。

　　孩子的親戚還來(lái)(lái)公司樓下鬧事，討要說(shuō)(shuō)法。公司領(lǐng)(lǐng)導(dǎo)(dǎo)們也為此事焦頭爛額。

　　出于保護(hù)(hù)他安全的考慮，公司讓他這段時(shí)(shí)間先別來(lái)(lái)公司，暫逼風(fēng)(fēng)頭。

　　那群鬧事者一連來(lái)(lái)鬧好了幾天，在公司樓下拉起橫幅，開(kāi)著擴(kuò)(kuò)音大喇叭，吵得整幢樓的其他公司也無(wú)(wú)法安生。大樓物業(yè)(yè)驅(qū)(qū)趕了好多次，公司也派人與他們談了好幾次，對(duì)(duì)方就是不依不饒。

　　那天上午，他冒著被人認(rèn)(rèn)出的風(fēng)(fēng)險(xiǎn)(xiǎn)悄悄來(lái)(lái)到公司樓下，頂著巨大的心理壓力，走到拐角處，便已清楚地聽(tīng)到大喇叭里的喊話。他猶豫了片刻，對(duì)(duì)自己說(shuō)(shuō)：這是他的過(guò)(guò)失，他應(yīng)(yīng)該給人家孩子的父母、家人一個(gè)(gè)交代。狠了狠心，正要上前，突然被身后一個(gè)(gè)人拉了回來(lái)(lái)。

　　回頭看，此人正是責(zé)(zé)編小任。

　　責(zé)(zé)編震驚地望著他：“你怎么來(lái)(lái)了？！這種時(shí)(shí)候你來(lái)(lái)公司干嘛？沒(méi)看見(jiàn)他們?cè)諛莾呼[嗎？”她小心翼翼地探出頭望了望，又縮回來(lái)(lái)，小聲地繼續(xù)(xù)說(shuō)(shuō)，“快回去，要是他們發(fā)(fā)現(xiàn)(xiàn)你就不好了。快走！快走！”

　　“我想給他們道歉，畢竟是我的畫(huà)作……”

　　“你現(xiàn)(xiàn)在道歉他們聽(tīng)得進(jìn)(jìn)去嗎？公司已經(jīng)(jīng)發(fā)(fā)了道歉聲明，網(wǎng)(wǎng)上不還是照樣口誅筆伐，不肯罷休。你先回去吧，別在這兒添亂了。”說(shuō)(shuō)完，就把他往回推。

　　他皺著眉，拖著沉重的步伐離開(kāi)，回頭望，責(zé)(zé)編向他擺手，大喇叭里響著“要么賠錢(qián)要么賠命”的話，聲聲刺痛他千瘡百孔的心。

　　公司找了頂好的律師，在約定的日子，雙方對(duì)(duì)簿公堂。此事，孩子的父母監(jiān)(jiān)護(hù)(hù)不力也有責(zé)(zé)任，最終，法院最后判了五十萬(wàn)(wàn)賠款，責(zé)(zé)任雙方共擔(dān)(dān)，責(zé)(zé)令出版方將涉事作品下架，謹(jǐn)(jǐn)防此類(lèi)事件再次發(fā)(fā)生。公司第一時(shí)(shí)間將判決書(shū)發(fā)(fā)到了網(wǎng)(wǎng)上，然而，此事掀起的軒然大波卻遠(yuǎn)(yuǎn)沒(méi)有因此得以平息，網(wǎng)(wǎng)上對(duì)(duì)暗黑漫畫(huà)的討論日益激烈。最終，在輿論的壓力下，所有黑暗恐怖的暗黑系風(fēng)(fēng)格漫畫(huà)、動(dòng)(dòng)漫及其衍生產(chǎn)(chǎn)品統(tǒng)(tǒng)統(tǒng)(tǒng)被緊急下架。

　　那幾天，他不敢出門(mén)，獨(dú)(dú)自呆在家里寢食難安。一直沒(méi)看到公司追責(zé)(zé)或是勸退他的消息，這讓他更是不安，就像脖子上懸著一把鍘刀不知何時(shí)(shí)就會(huì)(huì)落下來(lái)(lái)。

　　他猶豫了很久，才打電話把這個(gè)(gè)消息告知我。

　　“寶貝，我闖禍了。”

　　“是網(wǎng)(wǎng)上說(shuō)(shuō)的那個(gè)(gè)男孩看了你的漫畫(huà)之后自殺的事嗎？”

　　“是……我覺(jué)得網(wǎng)(wǎng)上說(shuō)(shuō)得對(duì)(duì)，我現(xiàn)(xiàn)在就是個(gè)(gè)殺人犯……我每天感到滿滿的負(fù)(fù)罪感，胸口有塊大石頭壓著，快喘不過(guò)(guò)氣了，整天擔(dān)(dān)驚受怕的，整夜整夜的失眠。”

　　“別胡思亂想了，出了這樣的事情你也不想的。”

　　“我前幾天去了趟公司，看到那些人在公司樓下鬧事，都好兇的。現(xiàn)(xiàn)在我每天都一個(gè)(gè)人呆在家里，哪兒都不敢去。現(xiàn)(xiàn)在網(wǎng)(wǎng)上消息這么靈通，你說(shuō)(shuō)他們會(huì)(huì)不會(huì)(huì)上我家鬧啊？”

　　“那你可要關(guān)(guān)好門(mén)，注意安全啊。”

　　“唉，公司現(xiàn)(xiàn)在都不讓我去上班了，恐怕是要開(kāi)除我了。”

　　“公司的通知下來(lái)(lái)了嗎？”

　　“還沒(méi)，但是遲早的事。”

　　“那就別多想了。領(lǐng)(lǐng)導(dǎo)(dǎo)不讓你出面也是在保護(hù)(hù)你呀。你就好好地待在家里，我盡快完成手頭上的工作，爭(zhēng)(zhēng)取周末回來(lái)(lái)。你要相信公司一定會(huì)(huì)把這件事處理好的，別擔(dān)(dān)心了。等我回來(lái)(lái)，寶貝。”

　　“嗯嗯。”

　　掛了電話，他疲憊地躺下，焦慮的情緒卻依舊沒(méi)有緩減。他望著窗外投射進(jìn)(jìn)來(lái)(lái)的凄冷的月光，孤獨(dú)(dú)和負(fù)(fù)罪感交錯(cuò)(cuò)折磨著他的內(nèi)(nèi)心。

　　又是一個(gè)(gè)不眠夜。

　　第二天，躲避了一周的他還是去了公司。

　　有同事看到他來(lái)(lái)，小聲地同身邊的同事說(shuō)(shuō)：“怎么？惹事精又來(lái)(lái)了？我還以為公司已經(jīng)(jīng)把他辭退了呢。”

　　“唉，看著也挺可憐的，攤上這么個(gè)(gè)事兒。”

　　同事們不再議論，只是默默望著他的背影，憐憫中帶著幾分譏諷。

　　他低著頭，從眾人的目光中走過(guò)(guò)，徑直去了主編的辦公室。

　　正巧，小任責(zé)(zé)編也在。

　　責(zé)(zé)編詫異地看著出現(xiàn)(xiàn)在辦公室門(mén)口的他：“甄南！你怎么來(lái)(lái)了？”

　　“我是想來(lái)(lái)和你們說(shuō)(shuō)聲對(duì)(duì)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主編從座位上站起來(lái)(lái)，帶他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出了這種事是始料未及的，也不能全怪你。”

　　他從文件袋里拿出一個(gè)(gè)信封遞給主編，封面上寫(xiě)著“辭呈”二字。

　　主編并未打開(kāi)那個(gè)(gè)信封，只是嘆了口氣，說(shuō)(shuō)：“我知道這對(duì)(duì)于一個(gè)(gè)畫(huà)手而言是一個(gè)(gè)沉重的打擊。你敢于擔(dān)(dān)起這個(gè)(gè)責(zé)(zé)任，我很敬佩你。如果這是你的決定我也不強(qiáng)(qiáng)留。那就祝你早日走出困境，開(kāi)始新的職業(yè)(yè)生涯吧。”

　　他鞠了一躬，默默地走出辦公室。

　　小任責(zé)(zé)編送他到電梯口，見(jiàn)他垂頭喪氣就好心安慰他：“別太自責(zé)(zé)了，都會(huì)(huì)過(guò)(guò)去的。所有問(wèn)題都可以解決，最重要的是放過(guò)(guò)你自己。多保重吧。”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頭。

　　電梯到了。

　　“再見(jiàn)。”

　　他獨(dú)(dú)自走進(jìn)(jìn)電梯，電梯門(mén)緩緩關(guān)(guān)上。

　　自從走出校園，他就進(jìn)(jìn)了這家出版公司，如今就像眼前閉上的電梯門(mén)一樣，在這里日夜打拼的日子就此結(jié)(jié)束了。

　　走出大樓，望著外面的車(chē)水馬龍，人來(lái)(lái)人往，他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未來(lái)(lái)該去往何方，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méi)有未來(lái)(lái)……

　　回家的路上，他給我發(fā)(fā)了信息：“寶貝，我辭職了。”

　　我驚訝之余，仔細(xì)(xì)想想，這未必是件壞事，便回復(fù)(fù)他：“辭了也好，趁這個(gè)(gè)機(jī)(jī)會(huì)(huì)調(diào)(diào)整一下。你這么有才華，完全可以自己開(kāi)工作室接活，這樣你也可以有自己的選擇余地。”

　　“哎，事情到了現(xiàn)(xiàn)在這個(gè)(gè)地步，我恐怕沒(méi)法在這行混了……可我除了畫(huà)畫(huà)真不知道還能干什么？”他嘆了口氣，站在十字路口，茫然地望著前方的交通信號(hào)(hào)燈由綠變紅，紅了又綠，過(guò)(guò)往的行人一個(gè)(gè)個(gè)(gè)從他身邊走過(guò)(guò)，他開(kāi)始羨慕他們有自己的方向。

　　辭職后，他的精神狀態(tài)(tài)一直不太好，整天一副很沮喪的樣子，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勁來(lái)(lái)，就連往日他最喜歡的畫(huà)畫(huà)也沒(méi)什么興趣了。周末我去他家的時(shí)(shí)候，發(fā)(fā)現(xiàn)(xiàn)放在角落的畫(huà)架子和那些倚靠在墻角的畫(huà)上都落了一層灰。

　　看樣子，他是很久沒(méi)碰過(guò)(guò)這些東西了。

　　我生日那天，他把我請(qǐng)(qǐng)到家里來(lái)(lái)，本應(yīng)(yīng)是想給我一個(gè)(gè)驚喜，可我一進(jìn)(jìn)門(mén)就聞到了一股怪味。

　　“咦？你是在做飯嗎？是什么東西燒焦了？”

　　“呀！我的蛋糕！”他趕忙跑去廚房，“光顧著打掃，忘了烤箱里的蛋糕了。”

　　我跟過(guò)(guò)去看，蛋糕的表面已經(jīng)(jīng)一片焦黑。我把蛋糕切開(kāi)，里面焦得倒是不算很厲害，不過(guò)(guò)這個(gè)(gè)蛋糕好像沒(méi)有想象中的松軟，于是我問(wèn)他：“你是不是忘了放雞蛋？”

　　他看了看腳邊的垃圾桶，恍然大悟：“啊！我忘了。”他撓著后腦勺，不好意思地說(shuō)(shuō)道：“誒呀，最近記性越來(lái)(lái)越差，總是忘東忘西的。寶貝，我是不是老了？”

　　“哈哈哈，你說(shuō)(shuō)什么呢？你才二十五歲，又不是半截入土的老頭，別胡思亂想，你就是晚上沒(méi)睡好。”說(shuō)(shuō)著，我挽起袖子，開(kāi)始清理廚房里的一片狼藉。

　　“本是想親手給你做個(gè)(gè)生日蛋糕來(lái)(lái)著……唉，就這么點(diǎn)(diǎn)事都做不好，我真是沒(méi)用。”

　　我轉(zhuǎn)(zhuǎn)過(guò)(guò)頭，見(jiàn)他像一個(gè)(gè)犯了錯(cuò)(cuò)的小男孩一樣站在門(mén)口，我噗嗤一聲笑了，說(shuō)(shuō)：“人各有所長(zhǎng)(zhǎng)，而且做蛋糕這種事也不是一次就成的嘛。沒(méi)事，我們下次再試。”

　　“那我們今天中午吃什么？”

　　我看了眼時(shí)(shí)間，下午一點(diǎn)(diǎn)半，肚子早已咕咕地叫個(gè)(gè)不停：“嗯……這個(gè)(gè)點(diǎn)(diǎn)，要不點(diǎn)(diǎn)外賣(mài)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