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學(xué)期到來的時候，沈小雪已然活蹦亂跳了。

　　張秀芳和潘秀兒熱情地迎過來噓寒問暖，沈小雪掀開衣服，給她們看留下的疤。傷口不大，縫針的印記還清晰可見，像條丑陋的蜈蚣。

　　張秀芳說：“還好，還好，衣服遮著，無傷大雅?！迸诵銉簠s已癟了嘴：“本來光滑潔白的皮膚，留了疤，總是可惜了?！彼齻冇弥讣庠趥谥車⌒牡匕窗矗ь^望著沈小雪。

　　沈小雪咧嘴一笑：“不疼了，不疼了，怕啥，古代砍頭才碗大個疤呢，我這只算毛毛雨啦?！边@個沒腦子的姑娘，又恢復(fù)了出事前熱情活潑的性格。

　　新學(xué)期到來的時候，秦晴對沈小雪的態(tài)度，悄然冷淡下去。

　　這種冷淡并不明顯，畢竟一間寢室住著，“你吃了嗎？”“早點休息。”之類的話仍然會講，但其中的含義，早已不是關(guān)心，取而代之為客氣。

　　這樣的變化來自舒越，也來自秦晴的母親——秦柔柔。

　　在秦晴看來，像舒越那樣溫文謙和的王子，身邊理應(yīng)伴著一位知書達理、端莊講究的淑女。這淑女可以是她，也可以是校園里其他佼佼出眾的女子，卻怎么也輪不到沈小雪那樣胸大無腦、粗俗不堪的丫頭。

　　既然被粗俗的丫頭搶了先，這丫頭就應(yīng)該識趣一些，為王子修煉自身，褪去野性的魚尾，長出文明的雙腳。可是，她不僅不知修煉，反而勾三搭四，在校園里鬧出腳踏兩只船、一女侍兩夫的桃色新聞。

　　尚未品嘗過愛情的秦晴，并不知道，喜歡愛慕一個人，可以是為對方傾盡所有的努力和付出，也可以是保持本然狀態(tài)的輕松與自由。很多時候，后者，反而更接近細水長流的長久。不知道的秦晴想當然地憤怒氣惱，深深替王子舒越不值。

　　同時，母親秦柔柔的話，無疑更加深了這種認知。

　　放假期間，當秦晴把沈小雪的事當作故事講給母親聽后，母親秦柔柔立馬警覺起來：“你可千萬不能犯糊涂！閨女，你是去學(xué)習的，千萬不能談戀愛，十八九歲在校園里能談成什么呢？都成不了，耽擱了學(xué)習。閨女，你一定要有出息，給媽爭口氣！”

　　秦晴望著母親懇切的目光，鄭重點頭。秦柔柔又補充：“少和那個沈小雪來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專心學(xué)習就好?！?p>　　秦柔柔要爭什么氣呢？還得從二十多年前說起。

　　二十多年前，秦柔柔是上海周邊小鎮(zhèn)的舞蹈演員。雖說叫小鎮(zhèn)，但長街百里、煙火萬家、名店林立、百業(yè)興旺，特別是古色古香的茶樓沿河兩岸蜿蜒，比尋?？h城還繁華熱鬧。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國內(nèi)休閑旅游剛剛起步，這里卻早已聲名在外。游客被這里曲巷幽弄的水鄉(xiāng)美景所迷惑，被這里傍河品茗的悠閑愜意所吸引，受益的，不僅有小鎮(zhèn)上的商家，還有劇團里的漂亮姑娘。

　　那時沿河茶樓為了吸引客人，會請鎮(zhèn)上劇團的姑娘定期作歌舞表演。來消費的客人如果點名光顧某位，則可提成十元。八十年代末的十元并不是小數(shù)，那時普通工人一月工資不過四五百元，而喝一杯茶才五塊錢，老板之所以愿出雙倍，看中的是大部分來喝茶的客人肯定不止一人，消費也不會僅限于一杯茶。

　　秦柔柔在沿河茶樓里，算是很有名的姑娘。

　　她之所以叫秦柔柔，并不是因為性子如何溫軟柔和、惹人憐愛，恰恰相反，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火爆脾氣大嗓門?？腿藗兌冀兴崛?，是因為她細腰如柳、柔若無骨。

　　在古意盎然的茶樓里，她燙一頭大波浪齊肩發(fā)披散下來，將兩顆發(fā)夾別在同一邊鬢旁，著一身旗袍，踏著花牌高跟鞋。貼身裁剪的旗袍最顯腰肢，她一走動，盈盈一握的細腰便如風拂柳般搖擺起來，惹得異性心里轟然長出毛毛的小草。

　　要說這樣的秦柔柔，生意應(yīng)該是不錯的?？墒怯窒喾?，她雖有名，點她的客人卻少，有她表演的時候大家看看，沒有的時候也不刻意叫。小鎮(zhèn)劇團里大半的姑娘外快都掙得比她多。

　　秦柔柔為什么生意不好呢？她不明白，也不十分在意。她是家里的獨女，算是被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如果說劇團的大部分姐妹來茶樓是為了掙錢，她則屬于不為錢的少數(shù)。她來表演，只為贏得喝彩和稱贊。一個對自己表演和美貌都十分自信的人，自然不會關(guān)注客人們的感受，這就是她并不招客人喜歡的原因。

　　當然也有例外。例外來自一名叫劉躍軍的男人。

　　喜歡水鄉(xiāng)曲弄的劉躍軍發(fā)現(xiàn)了秦柔柔，比在小鎮(zhèn)上發(fā)現(xiàn)任何密境都要令她興奮。秦柔柔完全符合他對女子的憧憬。在他看來，她那么青春、自信、高貴又優(yōu)雅，能讓一貫波瀾不驚的自己瞬間膨脹起來，蓄滿力量。

　　每逢周末他必到小鎮(zhèn)來，每到小鎮(zhèn)也必捧秦柔柔的場。

　　秦柔柔的舞姿是舒緩的，身著旗袍的她輕輕搖晃手中團扇，踱著步子轉(zhuǎn)過去又轉(zhuǎn)過來，一首曲子就算完成了。但正是這種舒緩，讓時常煩悶壓抑的劉躍軍徹底感到放松和自由，是小時候泡了熱水澡后躺在奶媽懷里的那種放松和自由。

　　能喚起他人懷舊情緒的女子，其魅力是無窮的。劉躍軍就在這無窮魅力里不可自拔。

　　人說酒不醉人人自醉，劉躍軍喝的是茶，茶當然不醉人，劉躍軍醉的是心。心醉的他那天陡然大了膽子，對秦柔柔說：“讓我握一握你的腰肢吧?！痹捯怀隹?，劉躍軍就驚呆了，這還是那個一貫理性自持、風度從容的自己？這話多突兀啊，多輕佻啊，特別是面對自己衷心傾慕的姑娘，劉躍軍尷尬起來，徹底紅了臉。

　　好在秦柔柔沒給他尷尬的機會，秦柔柔操起兩把折扇砸在劉躍軍頭上，叉腰罵道：“臭流氓，不要臉，你要再敢來，我見你一次砸你一次，滾，滾，滾！”罵人的秦柔柔粗嗓門、高音調(diào)、潑辣蠻橫，絲毫沒有在臺上的如水柔情。劉躍軍不知所措，落荒而逃。

　　這一通好罵讓秦柔柔本來平平的生意更加寡淡，老板們都不愿招惹敢打客人的角兒。生意場上的人是勢力的，他們評判一件事物，往往不看對錯，而談利益。

　　盧小玲是秦柔柔最要好的姐妹，她拉著秦柔柔勸：“人家又沒動你，你干嘛這么大火氣哦。沒聽說過嗎？男人靠征服世界征服女人，女人靠征服男人征服世界。你還別笑，這話是有道理的。前些天我才學(xué)了經(jīng)濟，那經(jīng)濟學(xué)里講生產(chǎn)力決定生產(chǎn)關(guān)系，男人呢，更擅長改造生產(chǎn)力，而女人呢，更擅長改造生產(chǎn)關(guān)系，所以女人要賺大錢，一般不在于女人有多能干，能辦多大的事，而在于她跟身邊的男人關(guān)系如何。你看，咱們團里的姐妹，是不是關(guān)系好的都賺了大錢？”

　　秦柔柔嘟嘴：“我又不要賺大錢，我要那么多錢干什么？”

　　“讀書呀，像我！”盧小玲答，“你不是問我怎么能上大學(xué)嗎，我告訴你，交錢。我聽說啊，以后能交錢上的大學(xué)不僅僅是電大呢，可能還會有其他名校。”

　　這話立馬扎進了秦柔柔心里。